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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记录》:千禧一代笔下的现代生活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杨  2019年12月16日09:49

《聊天记录》中文版

爱尔兰女大学生弗朗西丝写诗,爱文艺。21岁那年的夏天,她和女友博比结识了女作家梅丽莎和她的演员丈夫尼克。不知不觉间,弗朗西丝与尼克开始了一段明知不会有结果的婚外恋……生于1991年的爱尔兰女作家萨莉·鲁尼以弗朗西丝的口吻讲述故事,重新审视和处理现代社会的个体在日常生活中所面对的关于友谊、爱情、婚姻、金钱、宗教、疾病等一系列问题,并思考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这部将电子邮件、网络聊天、短信、社交媒体融入角色生活、以网络交流的口吻叙述的小说被命名为《聊天记录》。

11月23日,群岛图书出版人彭伦与作家淡豹、苏更生为北京的读者带来一场有关小说《聊天记录》读书分享会,主题为“千禧一代的自我注视与情感困局”。分享会由上海译文出版社、群岛图书和爱尔兰驻华使馆及爱尔兰文学基金会共同主办。

不像处女作的处女作

爱尔兰作家萨莉·鲁尼

萨莉·鲁尼1991年生于爱尔兰西部的梅奥郡,母亲是社区艺术中心的负责人,教数学和科学,父亲是国有电信公司的技术员。萨莉·鲁尼十几岁的时候在社区艺术中心参加了一个写作小组,开始写故事。2009年,她进入爱尔兰圣三一学院,希望攻读社会学和英文,最终被英文系录取。大学期间,萨莉·鲁尼成为了学校辩论队选手,参加欧洲辩论赛,被评为“欧洲大陆第一辩手”。2015年,萨莉·鲁尼在题为《即使被你打败》的文章中,提到自己的辩论经历和所获荣誉,这篇文章引起了文学经纪人特雷西·博汉(Tracy Bohan)的注意,在问到鲁尼有没有写好的小说之类的可以拿出来时,“鲁尼给了他一份手稿,一个月之后,博汉寄给了出版社,鲁尼收到了七家报价”(《你脑中挥之不去的萨莉•鲁尼》,[美]劳伦·柯林斯,陈以侃译,原载2019年1月7日《纽约客》,译文载于2019年第3期《外国文艺》)。这份手稿就是《聊天记录》。这是鲁尼在读研究生的时候花了三个月时间写出来的,她只是出于对生活的体验或者对于写作的爱好,写完了也没有修改,就放着。小说出版后引发广泛关注,被英国作家扎迪•史密斯称为“那种让人根本无法相信是处女作的处女作”。

“在英文世界,小说在大众中间的接受度,很大程度上是由一小部分文学评论家和少数的书评杂志、报纸的书评版来主宰的,不一定是好事,但这是文学制度的一部分……如果一位读者对英语当代小说感兴趣,看书评周刊就会对这本书感兴趣。”淡豹是带着一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怀疑开始阅读《聊天记录》的,读完之后觉得“真的很棒”。虽然从表面上看,《聊天记录》的情节中有一系列要素是通俗小说里常见的内容,既吸引眼球又有点俗套:善于内省、思辩的女大学生受到知名已婚男演员的吸引,故事充满了他们之间来往的电子邮件和短信,故事场景经常是书店的座谈会、画展开幕式、酒吧以及中产阶级的家庭聚会……可在淡豹看来,《聊天记录》的特别之处在于,读者会忽略它的情节,进入到叙述者的内心戏里,“她如此关注自身的成长、认同问题、所遇到的麻烦、她的感情,但是你不会因此而觉得她不招人喜欢,不会觉得她过分自恋以至让人你讨厌,你不大会觉得她的这些内心戏仅限于她的阶级、年龄和地域特点,她有她的普遍性,同时又非常尖锐”。淡豹说,这种尖锐有点像之前同样造成阅读热潮的“那不勒斯四部曲”。同样都是读者会进入到叙述者的成长之中,人们很容易喜欢“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主人公,那种工人街区里女孩子的拼搏奋斗;却很难喜欢《聊天记录》的主角,“但是你进到她的思维里,会觉得她非常容易跟你自己产生联系。这是她的写作造成的”。

经纪人特雷西·博汉找到萨莉·鲁尼的时候,她的第二本小说《正常人》(Normal People)正在创作中。《聊天记录》出版后,在英国卖出了30多万册,考虑到人口因素,相当于在中国市场上卖了几百万本。英文版出版后不久,经纪人告诉中文版的出版人彭伦,萨莉·鲁尼还有第二本书,这让彭伦有点头大,“中文版还没有出来就要买第二本书的版权,而且第二本书的版权已经涨价了”,对于再买一个还没有经过市场检验的作家第二本小说,他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先买下来再说。买了版权之后不久,彭伦听说《正常人》入围了2018年布克奖,小说还被改编成电视剧,将在英美两国发行。

《聊天记录》中文版出版后,彭伦注意到网上也有各种各样的评论,在豆瓣上,有人打很高的分数,也有人打很低的分数,两极分化。 “西方文学市场比较炒这种年轻的女孩子,写得很漂亮,充满了对于社交媒体的反省,对于当代沟通技术的观察,里面有大量的阶级反省、文化符号,例如人物在读的书是斯皮瓦克的《后殖民理性批判》。所以你知道这本书有被炒的原因,可是我要说的是,炒作不影响它本身的文学价值,确实是很好看的书”,淡豹说。

千禧一代的自我注视

千禧一代是指出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在2000年之后成年的一代人,现在已经成为一股新的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这代人的成长与计算机和互联网的飞速发展几乎同步,生活在网络和社交媒体的时代;人际关系和情感交流大都通过电子邮件和手机来完成。彭伦认为,《聊天记录》能够引起关注,可能也与千禧一代的特点有关。

2019年1月,在面对《纽约客》的采访时,鲁尼告诉采访者劳伦·柯林斯,她在《聊天记录》里很想探索一下“电子邮件口吻”是怎么回事,以及主人公弗朗西丝和朋友们是怎么“经营她们网络交流文风的”。柯林斯认为,“互联网并不能算是鲁尼的主题,就像书信不是奥斯丁的主题一样”,电子邮件、短信、网上聊天以及社交媒体的状态构成了小说角色的日常生活,“一部没有它们的小说就好像一部小说没有椅子”,鲁尼只是把网上交流的语言融合到了新的小说文字中,而这种融合带来了某种叙事张力。

萨特在评价福克纳的创作时曾说:“福克纳看到的世界可以用一个坐敞篷车里往后看的人所看到的来比拟。每一瞬息都有影子在他右边出现,而左边是点点闪烁、颤动的光。只有当它们被仔细看去的时候它们才变树,变人,变车子。在这里,过去获得了一种超现实的性质;它的轮廓是明确、清晰和不变易的。不定而闪避的现在在它面前是毫无办法的;现在全是些窟窿,过去的事物,固定,不动,沉默,都溜过了它。”(《福克纳小说的时间:〈喧嚣与骚动〉》,萨特)这解释了为什么写作者往往与故事题材有一定的时空距离,因为能看得很清楚。但在苏更生看来,萨莉·鲁尼选择写在敞篷车上往后看时正在经历的东西,“社交媒体,年轻的女孩对于相对成熟男性的迷恋,以及她不能处理的感情关系”,这些“不定而闪避的现在”。在小说结尾,弗朗西丝淡漠地讲述自己生病和治愈的过程,苏更生认为,作者不一定热爱生活,也不一定热爱自己,“她对生活和对自我都是保持相对冷漠的观察者的态度,这种冷漠不是说她冷酷或者残酷,而是说她带着一定的疏离感来看待她自己,这可能就是千禧一代对自己对世界的一种疏离感”,“她在审视人物的关系,某种意义上是过于审慎的,使她不能全心全意的去爱、去拒绝或者去选择,非常坚定,她没有,她最后也没有给出这个答案”。苏更生说,小说细节里展现出来的几个人物关系,就是现代人错综复杂的关系,每个人都没有答案,主人公也在问自己,她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美丽世界,你在哪里

劳伦·柯林斯认为,萨莉·鲁尼的文学身份排序中,千禧一代是高于她的爱尔兰身份的,她被认为更能代表她的时代,而不是地域。报刊的书评版和评论家给鲁尼冠以“千禧时代的第一位伟大作家”、“社交媒体时代的塞林格”等称号,这让很多人并不买账。

“如果真的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时代,在一个极度敏感的心灵里面,到底引起了什么样的回响。”苏更生这样概括两位作家的相似之处,“塞林格是对那个时代做了一个非常直接和粗暴的回响,鲁尼对她所身处的时代做了很敏锐的回响”。

作为读者,淡豹认为把鲁尼和塞林格相提并论,指向了一个问题,即作家可以以什么样的写作技术和形式不回避地书写身处其中的现代生活。她认为很多作家会以万花筒的方式,编织进无穷多的线索,充分给予作品当代关键词,写出一个全景式的作品,比如英语作家扎迪·史密斯;而“塞林格和鲁尼是另外一个路子,写一个人的内心戏”,这种表面看起来特别狭窄的、文艺的场景,要写得自然和招人喜欢是很困难的,而“塞林格给人的撞击在于他做到了这一点”。以创作技巧而言,鲁尼和塞林格相似,都从现实中抓取了那个时代青年人的语言,给大家展示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语言,创造新的文体形式。在她看来,《聊天记录》中的弗朗西丝作为一个特别的叙述者,一直在不断追问自己行为的意义,她做的事情、她见到的人,对于她以及别人意味着什么。“弗朗西丝的反省、观察和追问就是我们的生活画卷,是对于社会现实、关系、场景、经济政治地位的观察,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什么?”正因为人物对于自身行为和后果的不断追问,才使得小说所描述的人物和一些符号、场景——如“聚会上的婚外情”等带有了严肃性,“这个严肃性是给这本书以节奏感,让你愿意看她内心戏的原因之一——我们作为读者也有对严肃生活的向往。”

这种严肃不仅体现在对于行为意义的追问,也体现在作品的语言和作品的当下性上。淡豹提到,《聊天记录》里的人物不仅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和进行沟通,而且用言语来构造生活。他们用语言而不是行为来达到目的。他们不断给出自己的看法,希望生活中的人意识到这一点,还希望了解到别人对自己言语和行为的看法,并且以第一人称把它再表达出来。《聊天记录》里,一切生活在表面上都是语言,“但语言是无力的,曲折的,不足的”。

在劳伦·柯林斯的采访中,鲁尼曾说:“我试图展现真实的社会状况,以及它是如何和更广大的系统相关联的”,“只好期望如果能展现这些事情的运转机制,或许你就可以说一句,世界不一定只能如此” 。这也佐证了淡豹“特别当下”的阅读感受,她觉得鲁尼如果再晚两年写,书里会充满关于脱欧或经济衰退的讨论。

据彭伦介绍,萨莉·鲁尼正在写新的长篇小说,书名很有意思,叫《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我们可以猜测,这个题目可能跟现实有关系,也许跟目前的气候变化有关系,也许跟脱欧和整个世界混乱的状态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