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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诺奖周”开启,汉德克与托卡尔丘克发表获奖演说,“我们缺乏讲述世界故事的新方法”

来源:文学报(微信公众号) | 郑周明  2019年12月09日11:50

瑞典当地时间12月6日,2019年“诺奖周”开启,获奖者陆续到达斯德哥尔摩,参与为期一周的系列活动,这些活动包括新闻发布会、获奖主题演讲、颁奖仪式、跨界艺术活动、校园交流等等环节。其中,主题演讲已于昨日开启,正式颁奖仪式则定于12月10日。

相比传统诺奖颁奖活动,如今为了提振诺奖的形象以及提高新媒体传播效应,诺奖官方近两年采取了多种措施,包括更新诺奖视觉字体、新媒体视觉设计以及将颁奖活动丰富延展到为期一周的时长。

10月10日揭晓的两位诺奖文学奖获奖作家,引发了全球媒体持续的讨论,在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与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身上,大家都看到了文学内外不同话题的交织和争论。

北京时间今日凌晨,彼得·汉德克与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现场分别以德语和波兰语带来获奖主题演讲。下面我们选译主要观点分享给大家。

彼得·汉德克

要允许自己失败,给自己足够长的时间去行走去观察,不要忽略身边一草一树给自己的启示,也不要为了一点人生成就而沦陷其中。

彼得·汉德克在演讲开头首先回忆起了自己四十多年前写的一首诗歌的开头,那里似乎隐藏着他早期对文学乃至人生的态度,“观察世界,不必把所有事情都围绕着自我;迎接挑战,但也别预设什么结果”,他告诉自己,同时也在告诉读者,要允许自己失败,给自己足够长的时间去行走去观察,不要忽略身边一草一树给自己的启示,也不要为了一点人生成就而沦陷其中。

显然,当汉德克回忆起自己这些久远的诗句时,他和眼前获得诺奖产生了某种关联,从揭晓诺奖消息公布后,他就承担了无数的争议乃至非议,过去几年里他对一些公共事件态度的暧昧,招致了许多批评,认为他并没有很好地发挥一个世界级作家应有的作用,但他似乎在等待一次解释的机会,比如这次诺奖主题演讲。

他首先回顾了自己的成长记忆,他在现场说,自己的童年时代有大量时间是母亲陪伴的,母亲一次次对他讲述着村庄里的人事,多年后他回想起来,那就像是歌德所说的“独特的声音”,这些声音深深进入了他的记忆里,乃至形成性格的一部分。他依然能够完整复述其中一些故事,比如一个有智力缺陷的挤奶女工,自己与农场主的私生子被夺走,多年后,那个男孩被农场铁丝网卡住,她救下之后默默离开,但那双温暖柔和的手却被男孩永远记住了。

故乡的时间线里,战争记忆同样是无法逃避的问题,汉德克在之前作品中多次植入了自己亲戚参与战争而后归乡的经历,但有些人则永远落在了异国的土壤之中。汉德克提到自己在写作中扮演了这样一个乡村后代者的记忆,这些记忆逐渐形成了某些精神,也支撑起了无数人在新时代的生活,汉德克形容说那之后“真正的绝望”很难再袭来了,“我们可能是世界上最脆弱和短暂的事物,也能化身最包罗万象的武器”。战争与和平不仅贯穿了20世纪,也同样存在于21世纪的今天,汉德克对此并不陌生,他接下去说到了自己对和平的看法,自然的色彩、个人的创造、孤独的忍耐、艺术的推动等等,都将推动人类更好迎接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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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母亲的声音到艺术的创造,这些都被汉德克视为自己一生追求的动力之源,他感谢创作带给自己的能量,也同样感谢绘画、电影(他提到了小津安二郎的东方影像)、音乐(比如莱昂纳德·科恩等人)等艺术形式带给自己的启示。汉德克希望传递给外界一个信息,他并非如一些人所认为的冷漠乃至难以理解,相反,他时常被一些细微的瞬间感动,只不过,他并不常常公开讲述这些。

前段时间,汉德克在挪威奥斯陆旅居,有一个夜晚他在一家海滨的酒吧里,听到一个男人即兴朗诵起了几首自己写的爱情诗,之后他走出酒吧,独自在空荡荡的街道闲逛,在一家橱窗依然亮灯的书店前,他看到一个青年望着橱窗里的书,他转过头欣喜地告诉汉德克,那里面有他的新书。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充满了朝气。这是汉德克演讲的尾声,文学的温暖停留在这两个男人的故事里,也是文学落在汉德克的人生里,他最想感谢的部分。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我们缺乏新的语言、观点、隐喻,用着古老的过时的叙事在形容新世界,我们缺乏讲述世界故事的新方法。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为自己的演讲取了一个标题,温柔的讲述者。她也从童年回忆开始,一张母亲诞下自己之前的照片唤起了她无数想象。那张黑白照片上有着柔和如春天的光线,母亲坐在收音机旁收听的瞬间被记录于此。而那个绿色的收音机,日后也成为托卡尔丘克最棒的童年伴侣,从中她获知了宇宙的存在和幻化,乌木色的旋钮,转出了华沙、伦敦、纽约、卢森堡等地方的故事。有时候不够稳定的无线电产生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这让托卡尔丘克感到莫名的好奇和震动,她甚至以为,那是神秘的宇宙和其他城市的人们在向她传递着某些信息,那时她毫无能力进行解密。直到,她终于成为了一个作家。

至于那张照片,托卡尔丘克说,那一刻,母亲一定也在通过旋钮在寻找她,确定她将何时来到世间。日后,她问母亲当时在想什么,母亲说在想念她,她反问,你怎么能想念一个不存在的“我”?母亲回应说,相反,我知道你在那里,只不过暂时迷路了。

这段发生于上世纪60年代一个波兰普通家庭里的对话,给托卡尔丘克积蓄了毕生的力量,使她相信自己的存在超越了因果和概率,超越了时间,成为永恒的甜蜜的存在。是母亲赋予了她“灵魂”,促使她成为今天自己眼中的“温柔的讲述者”。

面对今天这个由无数新媒体信息交织的世界,托卡尔丘克说那些信息被无数形式所承载,但依然是在讲故事,世界仍然是那个由文字定义的世界。但最大的问题是,编织故事的人已经没有那么有魅力了,“我们缺乏新的语言、观点、隐喻,用着古老的过时的叙事在形容新世界,我们缺乏讲述世界故事的新方法”。

前不久托卡尔丘克参加了法兰克福书展,她说自己看到了无数新书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家族的故事,这得益于这个时代给了所有人表达自己的机会,过去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语言讲述如今普遍化了,然而,他们讲述的故事却并不那么具有普遍性,她说,或许他们只是缺乏寓言性,寓言的传统保证了个人色彩,也能寻求迥然不同的命运的共同点,“但是如今我们忘了这个传统,成为当下最大的无助”。书展给了托卡尔丘克另一个感受是,越来越细化的文学市场造就了被强行分割的作家和读者群,读者不再关心丰富的文学,而仅仅聚焦于自己感兴趣的那一部分,“类型文学越来越像一种蛋糕模具,产生了非常相似的结果,其可预测性被视为一种美德,其平庸成为一种成就。读者知道会发生什么,并确切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一直在直觉上反对这样的现象,因为它限制了阅读的自由”。

进一步,托卡尔丘克批评了网络大数据带来的知识假象,她认为大众如今只能看到被编程被定义的定制化信息,却认为自己看到了全部。信息呈现的虚构部分越来越多,反而让非虚构文学获得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小说开始失去读者的信任感,以至于她许多次被读者面对面问到,“你写的这句话真的发生过吗?”那一刻,她绝望地认为小说被终结了。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中文作品,包括即将推出的《云游》 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

因而,对于小说的无数现代定义和划分,都难以让托卡尔丘克感到满意,她只相信一种定义,那就是亚里士多德时代的古老的故事,那时人们相信这里面存在着真理。小说在今天还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的可以,并且托卡尔丘克认为是非常重要的角色,20世纪电影电视出现的时候,人们以为文学的讲述形式没必要存在了,但今天回看那是一种假象,今天的新媒体世界也是如此,太多扁平化的信息笼罩大众,诸如像“地球是平的”、“疫苗在杀死更多人”、“气候变化是骗局”等等观点大行其道,世界不是拥有太多东西,而是缺少了某些东西,而这,正是小说需要承担的责任之一。

过去认为,获取知识不仅会给人们带来幸福、健康,还将创造一个美好的社会,但今天的知识被各种方式曲解了,托卡尔丘克承认如今讲故事的方式需要从新的科学技术环境里汲取些灵感,但根本还是在于建立在共情共鸣之上的诚实,让彼此的经验互相传递,甚至到达尚未出生的人。世界已然在沦为碎片,而文学可以激发读者的整体意识,恢复从细小事物中看见整个星球的能力。

最后,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必须讲一些故事,好像这个世界是一个依然鲜活的、完整的实体,在我们的眼前不断显现,好像我们就是其中一个个微小但强大的部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