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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不应折翼儿童剧

来源:文学报 |   2019年12月05日16:53

孙毅

庞鸿

采访人:庞鸿(青年作家) 受访人:孙毅(96岁儿童文学作家、剧作家)

今年,上海作协儿委会推出了老少作家结对子的活动,简平老师建议我与孙毅老师结对学习,因为孙老师一辈子坚持儿童文学创作,对儿童戏剧尤为钟情,而我所学专业也与戏剧有关,所以,带着对前辈的尊敬与好奇,趁着假期从国外回国,我专程去位于华山路上的孙老师家作了拜访。鲐背之年的孙老师坐在桌前,腰板笔直,声音洪亮,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拍案长叹。面前的桌板下压着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这使他看起来真像一个挥斥方遒的船长,正在大洲与大洋间任意遨游。

“宋庆龄女士一席话,指导我一生为之追求”

问:孙毅老师对中国儿童文学事业的贡献有目共睹,也被简平老师称为“文学的多面手”。但通过作品履历不难发现,您将更多精力投诸于儿童戏剧的创作中。“儿童文学”“儿童戏剧”作为抽象而边界模糊的概念,落实在您七十余载的创作实践经验中。您如何看待两者的关系。

答:我和戏剧的缘分自童年时代就开始了,那时我在我家的茶楼上,每天清晨听着各式各样的戏曲和曲艺从地铺上醒来。《萧何月下追韩信》《岳母刺字》《关公战秦琼》……接受着最初的戏剧启蒙和熏陶,童年时的我脑海中上演着一出出关于忠孝节义、礼义廉耻的剧目,这些故事中人物的爱国精神、讲义气的性格铸造了我的思想。小学三年级时,我遇到京戏迷的音乐老师,把我收进了京戏小组,教我唱《上天台》。那时,每天放学后,我就翻开大戏考,跟着收音机哼唱。青年时代,我曾在上海现代电影话剧专校学习,还作为“中国少年剧团”的演员上过舞台演出呢。

我出生于动荡的年代,在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的战火中长大,形势逼着我也拿起笔来投入战斗,我从现实生活中获取创作题材,而字里行间合辙押韵的词句,大概与儿时得到民间戏曲、曲艺艺术的熏陶不无关系。至于与儿童戏剧结缘,为儿童创作戏剧,我想还是因为1946年宋庆龄女士的一番话。那时上海民主革命浪潮高涨,宋庆龄女士卓有远见地提出关心教育下一代的问题:“希望中国有个专为儿童演的剧团,儿童是国家未来的主人,通过戏剧培养教育下一代,提高他们的素质,给予他们娱乐,点燃他们的想象力,是最有教育意义的事。”正是这一席话,成为指导我一生为之追求的理想动力。

我对儿童剧实在是十分痴迷的,为了孩子我从未停笔,因为戏剧是一种游戏,游戏往往是假戏真做。你们看繁体字的“戲”字,一边是“虚”字,是空的、假的、乌有的意思。另一面是“戈”字,是武器、真刀真枪的意思。“戏”就是用真刀真枪砍杀虚假。一半真,一半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像真事,其实是假戏;是假戏,其实真有其事。演戏也是一种游戏,只不过是有主题、有故事、有人物、有矛盾的游戏。戏剧是立体的、形象的、直观的、生动的、声形具备的,相对地,文学是平面的、无声的、阅读的。我认为戏剧是包括了文学、演技、音乐、舞蹈、美术在内的综合艺术。

“如果漠视儿童戏剧,其影响力必然会减弱”

问:您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进行儿童戏剧活动,亲眼见证戏剧之于儿童的巨大影响和教育作用,这一点也可视作儿童戏剧文学在中国悠长发展脉络的佐证。然而在改革开放之后,儿童文学与儿童戏剧创作却有日渐疏离的趋势,具体表现为各类传统文学评奖、出版、发表都未将儿童戏剧文学纳入其中。对于这一现象,您认为“把儿童戏剧文学排斥在了儿童文学之外,是万宝全书缺了只角”,能否具体谈谈这种排斥所产生的原因,以及其带来的损失与伤害。

答:目前儿童剧面临的处境是“不评奖、不发表、不出版”,并且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近40年。尽管如此我仍没有停笔,有些作品只能存放起来,有学校需要就送给他们排演。我常常称自己是“没有稿费的儿童戏剧创作家”,作为60年的创作成果、给孩子的礼物,《孙毅儿童戏剧文学快活丛书》虽然得到出版,但六本书中有五本是自费出版的。你去瞧一瞧征稿启事,每则都带个括号,写“曲艺戏剧除外”。这或许与观念的变化有关,可以有演出奖等一系列衡量编导演技术的奖项,但一旦戏剧被认为是一种靠舞台演出赚钱的艺术,它就被请出了文学刊物的行列。

杜威说“教育即生活”,陶行知说“生活即教育”。戏剧不仅是一门艺术、一种娱乐,它对孩子所具有的吸引力决定了它的教育特点。1946年我开始进行儿童戏剧活动,当时我正在“中国少年剧团”出演包蕾同志编的童话剧《胡子与驼子》中的胡子一角。在台上,能感受到台下儿童观众对戏中好人坏人行为的激愤反应,深感戏剧对他们所起的潜移默化教育。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一年之后“中福会儿童剧团”为上海儿童义演《小主人》和《小马戏班》时,我作为保健站义工领票员和小观众同场看演出,观察到极富同情心的孩子们被戏中流浪儿的苦难生活所感动,演出结束后哭泣着不肯离去。我曾提到过,让儿童参演戏剧活动、培养孩子们写剧本的益处,并不是要大家将来都去当演员,主要是培养集体观念与德智体美劳的素质全面成长与发展。因此,如果漠视儿童戏剧,那么其影响力必然会减弱,这是很让人遗憾的。

“不感动我的,我绝对不会写”

问:您历经数年创作完成《“上海小囡的故事”三部曲》,在95岁高龄时出版。作为一部讲述昔日苦难与荣耀的“生命之书”,读者能从中体会到对历史传承与儿童教育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作为创作者,能否谈谈这部作品是如何诞生的,您的创作动因与坚持的理由是什么?

答:这部作品等同于我的自传,其中的故事和人物都在我的灵魂里,要求我把它们写出来。从我参加革命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十年,我就像足月的孕妇忍受了七十年,早已不胜负荷,必须让这对三胞胎来到这个世界。

问:文学创作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孙毅老师对儿童文学的热情与坚持令人感佩。对于年轻的儿童文学作者,请提一些要求与寄望。

答:作家的人生要求是诉说人民喜怒哀乐的极限,心怀理想,用精彩克服艰难,创造幸福的奇迹,这是改革创新的绝妙法。此外,写作要求实事求是,碰运气是行不通的。在生活当中,我常说:“不感动我的,我绝对不会写。”描绘光明、向上、积极的一面,这其中蕴含的要求是细致地感受生活,不是拍拍脑袋就能解决的。同时考虑阅读者的年龄特点、兴趣爱好与理解水平也是必要的,就像陈伯吹用儿童的眼耳鼻喉来看听闻说,是一个道理。此外,写戏剧时应当注重潜在语言,只有当潜台词贯穿动作时,才能更好地体现人物的心理矛盾、意志、性格与他的社会交往。总之,我们应当追求真理和经典,追求有灵魂有生命的作品,那些走相反道路的作品都必然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