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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简·奥斯汀,还有她们改变了欧洲文学史

来源:文汇报 | [美]谢莉·德威斯 著,史敏 译  2019年11月29日08:10

电影《成为简·奥斯汀》剧照

关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的欧洲女性文学,你只知道简·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只知道《傲慢与偏见》《简·爱》和《呼啸山庄》?新近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引进出版的《不只是简·奥斯汀》一书,揭秘与简·奥斯汀、勃朗特姐妹同时代的七位欧洲传奇女作家的故事。她们之中,有人在监狱中写作,有人是爱伦·坡的先驱,有人以单身女性的姿态找到一席之地……该书作者谢莉·德威斯关注女性写作,更关注这些女作家的人生寻路之旅。本期“阅读”版摘编其中三位女作家的故事。——编者

夏洛特·特纳·史密斯画像

夏洛特·特纳·史密斯:

在散发着恶臭的黑暗监狱中,这位11个孩子的妈妈写下处女作诗集

真实的生活远比小说惯常表现的浪漫事件广阔得多,在这一点上,几乎没有哪个女作家比命途多舛、痛苦不堪、承受巨大压力的夏洛特·特纳·史密斯理解得更透彻。

1749年,夏洛特出生在一个富足兴旺的家庭,因母亲早逝父亲破产,15岁那年由父亲安排嫁给了富商史密斯的长子本杰明。新婚的热情消散后,夏洛特发现本杰明时常表现出愠怒的小孩脾性,此外,他还是个懒惰之人。不过,她还是和他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到25岁时,夏洛特已生下八个孩子。当他们在伦敦的公寓已无法容纳快速扩大的家庭,他们一家人搬到汉普郡利斯农场的一个乡间小院。改建是风风火火的,债台也筑起来了——就在这时夏洛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怀孕了。本杰明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火暴脾气也愈发肆无忌惮。他对夏洛特施以暴力,对她拳打脚踢。

尽管如此,夏洛特仍然担负起了妻子的责任。1783年12月,本杰明最终没能逃过警察上门追债的命运,刚刚产下第11个孩子的夏洛特陪伴他来到伦敦臭名昭著的王座法庭监狱。这里污秽不堪,暴乱和打斗的声音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耳际。后来,夏洛特在小说《艾思林达》(又名《湖边隐士》)中写到“监狱看守凶狠严厉的脸”常常入梦,让她心神不宁。她躺在床上,万念俱灰,沉郁的重量一股脑儿全压在心头,这幅场景想想就让人心痛。孩子们都不在她身边,而春天的时候,她又一次怀孕了。丈夫一点用处也没有;所有的钱财都已散尽。尽管夏洛特心生悲哀,她在监狱的这段日子反倒成了其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身陷囹圄为夏洛特提供了正式从事创作的动力。

对于夏洛特来说,离开监狱重获自由的方法非常明确:她要开始写作,写出足够支付债务的好作品,而且她现在就要开始写。于是,夏洛特在散发着恶臭的黑暗中开始了写作。1784年6月,仅在本杰明被捕六个月后,夏洛特就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诗集。

《哀挽十四行诗及其他随笔》所代表的杰出成就不言而喻。一位毫无名气的女性,一位地址还写着王座法庭监狱的女性,竟然初试牛刀便引起了出版商的注意,这着实令人惊奇,但夏洛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这部诗集,难道不更让人吃惊吗?她内心深处的痛苦终得以释放:

银弓女王!——借着你的灰白之光,

我孤身沉思,欣喜游荡,

看着你的影子在溪流中荡漾,

或盯着浮云在你身旁徜徉。

我凝视你温和静谧的光芒

照温柔平静于我烦扰的心房;

我常想——夜空中皎洁的行星,

在你那里,可怜人可能已安息:

尘世间的受难者,因死解脱,

也会去到你仁慈的怀里;

还有悲伤又绝望的孩子

在这里,忘却,痛苦的记忆。

哦!我很快就会来到你这祥和之地,

疲惫的旅人——在这艰难的世界里!

诗歌语言中流露的疼痛以及诗歌的浪漫情感,正是当时流行的文学风格,因此这本诗集大获成功实属意料之中。实际上,《哀挽十四行诗》出版后立刻大受欢迎,当年便加印,这部作品的收入也让夏洛特有能力支付本杰明欠下的债务,本杰明在接受判决仅七个月后就出狱了。

然而噩梦并没有结束。不久本杰明再度因债务失去自由并逃往法国。又一次怀孕的夏洛特带着子女们与他会合,结果被困在了一处破烂的废弃庄园,她最终被逼到崩溃的边缘。考虑到解除婚姻关系的方式非常有限,夏洛特选择了抛弃本杰明。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夏洛特曾翻译过两本书,但译作带来的收入少得可怜,根本不够一位刚刚恢复单身的女性养活自己和孩子。她若想以写作谋生——就必须创作小说。在夏洛特离开本杰明短短几个月后,她就创作了一本小说,饱含一位女斗士非凡的勇气和犀利的风格。1788年,夏洛特以真名出版小说《古堡孤女埃米琳》。在书中,她严厉谴责了自己恣意妄为的前夫。小说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第一版发行1500册,半年内便被抢购一空。当时,夏洛特的出版商非常看好这本书,于是在原定稿酬基础上加价,以200几尼的价格买下了《埃米琳》的手稿。沃尔特·司各特爵士也对这本书赞不绝口,称之为“欢快的基调中融合着幽默,悲楚中蕴含着辛辣讽刺”。他坦言,书中的人物颇合自己心意,他们是“虚构故事创作的最高峰”。

黛娜·马洛克·克雷克画像

黛娜·马洛克·克雷克:

以紧扣社会话题的一系列文学创作,和男性“在同一水平面”交锋

单身女性在世间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黛娜·马洛克·克雷克是一个极好的范例。

黛娜以女性生存为题材创作了多篇文章,后来又将这些文章结集成册,以《一个女人关于女性的思考》为题出版,书中摒弃了自怨自艾的消沉态度,并提出了以教育和自立为基础、更实际和理性的全新方案。她从经验中得出结论,切实可行的生活方式才是应有之义,除了嫁作人妇外,女性还有其他的存在意义。1857年,黛娜完成这本书时已32岁,还是未婚。她在书中塑造了一个成功女性的形象,而她本人的一生也是对这一形象的真实呈现——坚韧不拔、聪慧过人、完全独立、永不言弃。

黛娜出生于1826年。她在专为乡下女孩开办的走读学校里上学,学校费用低廉,拉丁文和哲学不在授课范围内,取而代之的是科学、数学等更实用的知识,阅读的书籍也偏向传授“有益的常识”而不是描绘幻想。不过黛娜在青少年成长时期,还是逐渐形成了对书的喜好。

早在1841年,黛娜就开始涉足文学领域,后来她这样写道,这是唯一一个女性能和男性“在同一水平面”交锋的职业。她笔耕不辍,写出了许多作品,其中有穷困潦倒的主人公慢慢发现自身财富的故事,有关于爱和忠诚的佳话,有长篇小说也有短篇故事,围绕着希望、自立、谨慎和实用的主题展开。黛娜还亲自参与作品的宣传,手里抱着一摞自己的作品,兴致勃勃地从城市一头走向另一头,这里放一首诗,那里留一个故事;结识新交,提高知名度;勇敢地向每一个愿意买自己作品的人介绍自己。

黛娜发现,不同杂志的读者群不同,针对不同的读者群进行创作,可以让她在更短的时间内获得更大的知名度,她依靠这样的方法占据了出版业的半壁江山。写作算不上赚钱的生计,不过写作所得足够让黛娜在卡姆登镇租下一间小屋,写作也让她产生了新的自信。

黛娜22岁时,杂志撰稿收入已足够负担起她的各项开销,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她第一次开始尝试创作长篇小说《奥格尔维一家》,并且获得了不错的关注度。尽管评论家们认为这部作品稍显稚嫩,但黛娜是一个擅长快速学习的人,她的第二次尝试充分展现了其文学天赋。

在《奥丽芙》中,我们可以发现,黛娜早期作品中形成的风格和特点进一步成熟,同时加入了前瞻性的观点。主人公是一个勤勉的年轻女孩,一直受到卑微出生和外表缺陷的困扰,但在内心深处仍是一个难得的好人。这是一部感情强烈的作品,它表达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感受:嫌弃、孤独还有身体上的不适。这本书的成功之处在于黛娜开诚布公的态度,以及直面不安事实的大无畏精神。评论家赞扬了黛娜的创作天赋,认为她为笔下的人物增添了趣味和鲜明的个性——连黛娜作品里最卑微可怜的人物,似乎也“在现世生活的平凡装束下,掩藏着一股英雄气概”。《奥丽芙》成书时,黛娜只有24岁,这本书给了她极大的创作自信,也磨练了她与编辑之间的沟通技巧。在开始创作其代表作之前,她已经成了文坛响当当的人物。

1856年,《模范绅士约翰·哈利法克斯》出版,从此黛娜再不需要为经济方面担忧。这是首部以出身低微的商人为主角的英语小说,暗合了1851年万国博览会显露的一种趋势:中产阶级人群的出现。这一类人勇于承担保守的贵族阶层为维持现状而躲避的风险,积极投入工业生产,不久后便成为英国经济的主导力量。约翰·哈利法克斯是典型的凤凰浴火重生的形象,他辛勤努力,坚韧不拔,是对万国博览会上的中产阶级的真实写照。同时,哈利法克斯也是英国风云变幻的社会现实的缩影,随着中产阶级不断壮大,他很快有了大批同盟。

黛娜笔下的主人公约翰是读者心中价值体系的象征。在布局严密的故事情节中,黛娜进一步强化了时兴的社会价值观,她不仅借此显示了自己对社会的敏锐理解力,也让《模范绅士约翰·哈利法克斯》成为不可忽视的热门书籍。这本书很快被抢购一空。两年内,赫斯特与布莱克特出版公司共印刷四版,同时还有11家英国出版公司和45家美国出版公司出版发行了多个版本。黛娜在书中宣扬的观点——辛勤工作的人可以在任何职业中取得成就——成为读者热切讨论的话题,他们赞扬约翰实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梦想。甚至有成百上千的读者蜂拥至图克斯伯里,参观约翰·哈利法克斯生活和辛勤劳作的地方,或许带着一种愿望,想要把他的精神品质带一点回家。此时,对读者产生激励作用的圣洁天使“马洛克小姐”已经名扬天下:在1863年的畅销书榜单上,《模范绅士约翰·哈利法克斯》仅排在《汤姆叔叔的小屋》之后,而黛娜的作品也是“继狄更斯的作品之后被最广泛阅读的”。

此时,黛娜已经成为社会话题方面的专家,报社编辑纷纷向她约稿。她最著名的非虚构类作品《一个女人关于女性的思考》就是在这一时期创作的。

凯瑟琳·克罗:

大器晚成,一路飞奔,比爱伦·坡更早写出悬念迭生的侦探小说

凯瑟琳·克罗生于1800年前后,身为伦敦顶级酒店业主的女儿,她多才多艺,完全符合上流社会的淑女形象。

1822年,凯瑟琳遇到约翰·克罗上尉并与之结婚。约翰·克罗是个迷人的高个儿爱尔兰人,曾在滑铁卢战役中立下战功。两人的婚姻短暂且平淡。不过,凯瑟琳还是履行了妻子的职责,1823年诞下他们的独子。

三年后,灾难降临,丈夫薪资减半,而且立刻被撵出所在军团,军旅生涯戛然而止。凯瑟琳一家不得不来到布里斯托尔附近的温泉小镇克利夫顿。这让约翰·克罗深感惋惜,不过对凯瑟琳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在这里,她种下未来职业发展的种子。她结识了文学大师西德尼·史密斯,当史密斯在晚宴上贡献了许许多多诙谐幽默的评说和议论,凯瑟琳坐在中间,内心一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悄然生长。

1828年到1838年这十年间,凯瑟琳淡出了人们的视线。1838年,凯瑟琳与丈夫分居并搬往爱丁堡,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涯。她的婚姻画上了句号,她也因1833年父亲的去世而获得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凯瑟琳自由了。

凯瑟琳大器晚成,一路飞奔,像每个为出走谋划多时的人一样,满怀自信地径直扎入新天地。作为一位初出茅庐的作家,她或许还弄不清楚什么样的书会大卖,是优质的作品还是低劣的创作。因此,凯瑟琳的第一本书有点类似于在文学领域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水:《阿里斯托迪穆斯》是一部为舞台创作的诗体悲剧,由于结构陈旧老套,现代学者一直将其称为“被遗忘并且易被遗忘的”作品。凯瑟琳在出版这部作品时署名“某夫人”,这种罕见的匿名方式又一次给女作家带来了好处。虽然这本书销量惨淡,不过鉴于无人知道作者姓甚名谁,凯瑟琳便可轻易将其抛在脑后,继续努力创作,名誉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事实也确实如此。凯瑟琳重新坐到书桌前,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不到两年她就给出了答案。

1841年1月,凯瑟琳的《苏珊·霍普利历险记》出版,比此后引发读者浓厚阅读兴趣的埃德加·爱伦·坡的小说《莫尔格街凶杀案》还要早几个月。小说的情节与后来爱伦·坡的风格如出一辙:首先发生了谋杀或者失踪案,紧接着侦探剧拉开序幕,整个故事错综复杂,直到结尾才豁然开朗。《苏珊·霍普利》语言流畅,而且取得了爱伦·坡梦寐以求的成就:一部极为成功的畅销书。当时人手一册,大多数人爱不释手,这本书也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间犯罪小说竞相效仿的对象。一位评论家曾这样说道:“读了前二十页后,就再也放不下这本书了。”不久它就被搬上了舞台。1841年5月末,《苏珊·霍普利》剧场版在伦敦上演,连演三百场,随后在美国和澳大利亚也大获成功。爱伦·坡不可能不知道这部小说,事实上他可能在创作《莫尔格街凶杀案》之前就读过。

凯瑟琳又坐到书桌前开始创作更多作品。她写成了《男人和女人》——同样是一本推理小说,主题与《苏珊·霍普利》类似,结构也很严谨;《皮皮的警告》——凯瑟琳五部经典儿童小说中的第一步;《莉莉·道森的故事》——继《苏珊·霍普利》之后反响最热烈的小说,评论家纷纷称赞其“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

值得一提的是,《苏珊·霍普利》出版后,凯瑟琳对于超自然的兴趣与日俱增,已经不仅是“涉猎”那么简单了。她沉迷于骨相学、催眠术、梦游症以及超自然现象研究,并翻译了德国诗人、医学作家尤斯蒂努斯·安德烈亚斯·克里斯蒂安·克纳的《普雷沃斯特的女预言家:揭示人类内心世界及我们所生活的灵魂世界的扩散现象》。此书出版后,她成了唯灵论最忠实的拥趸,并痴迷于与此相关的许多问题:是否存在其他空间维度,灵魂世界是不是就存在于我们身边的平行时空中?

《自然的夜界》是凯瑟琳关于超自然思考的集大成之作,在当时乃至今日,这本书都是其最著名的作品。这可以算作一部鬼故事集,但实际上它也是开放的价值观念与催眠、幽灵及其他奇异现象相交织的产物,整本书生动活泼,让人如临其境。凯瑟琳旁征博引,借用从古至今的一个个故事,呼吁人们用不偏不倚的态度看待“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自然的夜界》让凯瑟琳一举成为爱丁堡乃至更大范围内社会、艺术、文学以及科学领域的标志性人物。

(本版内容摘编自《不只是简·奥斯汀》,[美]谢莉·德威斯 著,史敏 译,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