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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瓦“最柔软最秘密的作品”

来源:文艺报 | 赵璞  2019年11月08日08:00

《安详辞世》是一本名副其实的“大家小书”。作者西蒙娜·德·波伏瓦的“大家”地位毋庸多言,上个世纪,她的《第二性》风靡世界,被奉为“女性主义的圣经”;而《安详辞世》也确实是“小书”,译成中文后只有一百来页。但从情感的力度和思想的深度来说,这本“小书”比起我们之前读过的波伏瓦的任何一部“巨著”都毫不逊色。法兰西学院的皮埃尔-亨利·西蒙认为,“西蒙娜·德·波伏瓦也许是把她自己写入了这160页中,即使不是她最好的一部分,至少是最秘密的一部分”。一向不喜欢波伏瓦的伊莱恩·马克斯也承认,这本书“更多在写母亲而不是自己,是波伏瓦最好的书”。

《安详辞世》写于1963年的冬天。彼时,波伏瓦的母亲弗朗索瓦丝在医院“安详辞世”。母亲住院直至去世的几个星期里,波伏瓦重新认识了记忆中那个咄咄逼人的母亲,也重新体会了母女、姐妹之间的亲密关系。她曾以为自己会像父亲去世时那样,平静、坦然地接受母亲的死亡,但事实上,她远远地低估了母亲在她生命中的影响——“一个不是我的人在我的内心深处哭泣”,她在书中如是写道。在我的记忆中,波伏瓦是一个标准的“厌母症患者”。《第二性》里,她将母女关系等同于施虐和受虐的关系,还悲观地宣布这一关系将随着女儿成为母亲而循环往复、代代相传。她的回忆录《端方淑女》则暗示了这一切的根源可能来自于她自己的成长经验,母亲弗朗索瓦丝被描述为“第二性”的代表,她对波伏瓦的成长寄予厚望和支持,却专横地控制着她的一切……

波伏瓦(左一)与母亲、妹妹

《安详辞世》并不是和解的故事,但它却让我看到了波伏瓦的另一面,不是战斗的、强硬的女性主义领袖,而是一个因母亲的衰老、病痛、死亡以及母女长久以来的矛盾、分离而痛苦和遗憾的普通女儿。它也让我看到了弗朗索瓦丝的另一种形象,不是以往那个脆弱又嫉妒的“第二性”,而是一个善良、勇敢、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老太太。我忍不住去想,她们之间的对立是否真的无法消除呢?

《安详辞世》最让人动容的,可能还是波伏瓦对于真实的临终过程的描写。她笔下的死亡赤裸而直白:“不体面”的临床症状、反反复复的精神折磨、医疗手段的粗暴干预、个体尊严的丧失……她甚至毫不避讳地描绘老母亲在理疗时暴露在外的裸体——“皱巴巴的腹部,小细纹纵横交错,光秃秃的耻骨”,认为它“像可怜的毫无抵御力的尸体一样被专业人士翻转操控”。通过敏锐的观察和细腻的书写,波伏瓦打破了当时文化中对死亡的迷思和沉默,也触及了至今仍处于灰色地带的临终伦理问题,比如延长生命和保证生命质量之间如何抉择、医患如何有效地沟通、临终病人是否具有知情权等等,为这一领域留下了非常有启发的思想资源。

也许波伏瓦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文学家,但她确实是一个敏锐细腻的观察者,她反复咀嚼时光中那些微小的细节,在薄薄的书中容纳了很多相互矛盾却又真实动人的思考和情感。她的真诚也使我感受到了一种,正如她自己说的,“兄弟般的情谊”,即在她的故事和思考中找到了和自己生命经验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