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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与郭沫若的“文人事”

来源:文汇报 | 宫立  2019年10月28日09:48

《施蛰存全集》第五卷《北山散文集》第四辑是日记、书信卷,其中收录了施蛰存给顾国华的书信两通。而顾国华自印的《文坛杂忆信札选》,选录了周振甫、王世襄、萧乾、杨绛等名家给他的书信共计175通,其中有施蛰存2001年6月10日给他的书信一通,摘录如下:

郭沫若办创造社时,是我很崇拜的新文学作家,他的《女神》对中国新诗的发展,很有功劳……1937年,郭沫若自日本回国,是我和郁达夫、陶亢德一起雇汽车到轮船码头上去接他的……

施蛰存的这封信不见于《施蛰存全集》。而施蛰存与郭沫若分属于不同的社团流派,他们的交集并不多。笔者结合相关史料,对这封信略作钩沉。

施蛰存在1933年5月所写的《我的创作生活之历程》中自述了他三读《女神》时的不同感受:“在文艺写作的企图上,我的最初期所致力的是诗”,“我从他(笔者注:胡适)的‘诗的解放’这主张里,觉得好像应该有一种新的形式崛兴起来,可是我不知道该是哪一种形式”,“这个疑问是郭沫若的《女神》来给我解答的。《女神》出版的时候,我方在病榻上。在广告登出的第一天,我就写信到泰东书局去函购。焦灼地等了一个多礼拜才寄到。我倚着枕读《女神》第一遍讫。那时的印象是以为这些作品精神上是诗,而形式上绝不是诗。但是,渐渐地,在第三遍读《女神》的时候,我才承认新诗的发展是应当从《女神》出发的”。

施蛰存在《我的第一本书》中提到,“郭沫若的《女神》是我买的第一部新诗集。《少年维特之烦恼》是我买的第一部新文学出版物的外国小说。在早期的新文学运动中,创造社给我的影响,大于文学研究会”。施蛰存不单阅读过郭沫若翻译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还阅读过郭沫若翻译的其他作品,他在《尼采之“中国舞”》中回忆,“第一次将尼采介绍给我的,是二十年前的民铎杂志尼采专号;第二次是郭沫若先生译的‘查拉图斯屈拉如是说’,即是登在创造周报上的。我读郭氏的译文,觉得不容易懂。但这不是不信任他的译文,也不是说郭氏译笔不好,而是仿佛觉得尼采这种文体没法子译成毫不走样的中文。尽管郭氏的译文,是如何忠实,是如何竭力求达,还好像毕竟与原文隔着一重纱似的”,后来对照其他译本,才发现“郭沫若的译文原来已经是够好的了,可惜他没有把全书都译出来”。经查阅,《创造周报》自创刊号至第三十九号连载了尼采著、郭沫若译的《查拉图司屈拉》第一部。

施蛰存在信中谈论的另一话题是“郭沫若归国谁相迎”。郭沫若1937年7月27日下午从日本回国抵达上海。林甘泉、蔡震主编的《郭沫若年谱长编》提到,下船后,“郭沫若与金祖同同往中法交流委员会孔德图书馆沈尹默处”,“专程从福建赶来的郁达夫,以及得知消息的李初梨、张凤举、施蛰存、陶亢德、姚潜修先后来到孔德图书馆。随后,同往喜来饭店”。关于施蛰存的回忆,陈子善认为“施没记错,但没讲全。当日,郁达夫、陶亢德和施都去码头接,施和陶一起去,郁单独去,在码头见到。但都未接到。然后三人一并去孔德图书馆,才见到郭。晚郁为郭接风。施陶先告退了。所以施的回忆不错,但不全”,“施陶接郭,也有原因,郭是施编《现代》和陶编几个杂志的大作者”。关于“郭沫若归国谁相迎”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廖久明在《“郭沫若归国谁相迎”杂考》(《郭沫若研究》2018年第一辑)中作过细致的辨析,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一看。

此外,关于施蛰存与郭沫若,还有一事不能不提。1924年3月28日《创造周报》第四十六号刊有郭沫若1924年3月20日给施蛰存的一封短信:“施蛰存先生:小说稿已奉读,请把住址示我。”笔者注意到施蛰存在《我的创作生活之历程》中回忆:“当我住在哈同路民厚里的时候,我打听到了创造社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诸先生也都住在同一里内。我就将我所写的两篇小说封了亲自去投入他们的信箱中。这两篇之中,有一篇的题目是《残花》,我还记得。过了几天,《创造周报》上刊出郭沫若先生给我的一个启事,问我的通信处。于是我写了一封信去告诉他我就住在与他们同一里内,并且还问他我的小说是否可用,因为我很担心他问了我的通信处是预备退稿的,三日后,接到他的信,要我去一谈。可是我忐忑着没有敢就去,延迟了一个多星期。等到在一个晚上去时,他已到日本去了。只见到了成仿吾先生,他说郭先生把我的小说稿也带着走了。这样,再过了七八个星期,《创造周报》停刊了,我的小说稿又遭到了不幸的运命。”施蛰存在《浮生杂咏》第四十一首的“自注”也有提到:“创造社同人居民厚南里,与我所居仅隔三四小巷。其门上有一信箱,望舒尝以诗投之,不得反应。我作一小说,题名《残花》,亦投入信箱。越二周,《创造周报》刊出郭沫若一小札,称《残花》已阅,嘱我去面谈。我逡巡数日,始去叩门请谒,应门者为一少年,言郭先生已去日本。我废然而返。次日晚,忽有客来访,自通姓名,成仿吾也。大惊喜,遂共座谈。仿吾言,沫若以为《残花》有未贯通处,须改润,可在《创造周报》发表。且俟其日本归来,再邀商榷。时我与望舒、秋原同住,壁上有古琴一张,秋原物也。仿吾见之,问谁能弹古琴。秋原应之,即下琴为奏一操。仿吾颔首而去。我见成仿吾,生平惟此一次。《创造周报》旋即停刊,《残花》亦终未发表。”由此可知,施蜇存曾向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轮流编辑的《创造周报》投过稿,施蛰存访郭沫若而不遇(郭沫若1924年4月1日离开上海奔赴日本福冈)。郭沫若信中的“小说稿”,施蛰存的两次回忆略有不同,一说是两篇小说,其中一篇是《残花》,一说是仅《残花》一篇。可惜的是,《残花》未能刊出,我们无从知道这篇小说的具体内容,施蛰存先生2003年就离开了我们,我们也无从就这一问题向他老人家请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