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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巴恩斯《生命的层级》:爱情与热气球

来源:澎湃新闻 | 唐棣  2019年10月20日09:41

《生命的层级》是一部关于真实的作品吗?在我看来,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的文字几乎都不是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更多的是源于阅读,或者说来自人文知识。正因为这是巴恩斯献给亡妻帕特·凯伐纳的一本书。所以在各种碎片拼接,对各种历史、文学作品的谈论中,我也努力寻找着一种“情感真实”。

虽然,我同意“悲痛是一种状态,而哀悼是一个过程”。但这个理解的过程,有时会被三段关于“气球飞行史”的夹叙夹议打乱,引向另一个地方,如文中所写“悲伤只是去了别处”。

朱利安·巴恩斯

我在这本书中看到的巴恩斯,也是一个冷静的哀悼者形象。他的写作向来以“睿智”著称,这个形容词与我们熟悉的那种生活是存在距离的。或者说,这个词在我个人的概念中不完全是夸奖。可能在西方文化语境中,这代表某种高度、某种深刻。但我在这本书里,更希望看到一个平凡的男人,一个没名声,没才华,一点也不睿智的——帕特·凯伐纳的丈夫。

“爱情是真实和魔幻的交汇点。真实,如摄影般真实;魔幻,如乘坐热气球般魔幻。”巴恩斯把爱情不真实那部分,分配给“乘坐热气球”。因为“气球飞行代表自由——一种受制于风力和天气的自由。飞行员常常弄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在运动还是静止的,在上升还是下降。”

当生活被比作“气球飞行”,一次爱情经历显然就成了一场冒险。

接下来,巴恩斯把他对爱情的理解分为三层,分别写下三段文字,每段文字以“你把以前从未放在一起的两样东西放在一起”这句话为开头。两个之前不认识的人产生爱情并结婚,也许就是这样吧。

书的第一部分叫《高度之罪》,主要写气球队员历史上的成功飞行和那些惊人飞行创举。预示他和妻子帕特爱情的初始。1783年12月,物理学家查尔斯博士完成首次轻气球的升空的感受是:“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快乐,而是幸福。”他们的感受应该也是如此。随后,巴恩斯继续在开头那句“……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后写“于是世界随之一变。也许,当时人们没有注意到,但那没关系。世界总归是改变了。”对比他在此页后翻十页的那段“飞行员为……发现了尚未被人们理解的和平,高度事关道义,高度事关精神”。

我发现巴恩斯对幸福的定义,一如以前,知识分子得有点冷酷。而他们夫妻对自由的追求也是精神性的。

在我看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把爱情与热气球放在一起,“有时行得通,有时却行不通……有时世界为之一变,有时则一切如常。”在全书第二部分《水平面上》,巴恩斯以首个乘坐热气球飞行的人为完成飞跃英吉利海峡的梦想,信心十足地制造一个新型飞行器,并最终着火丧命的历史,写成功之中蕴含着失败。爱情会有波折、离散,但也无妨,一切还会继续,这也就是巴恩斯所说的“每个爱情故事都是一出潜在的悲剧”的写照。

到了第三部分《深度之失》,巴恩斯正式谈到自己的故事。那么多关于其他作家妻子死去后的作品、历史上那些飞行家对高度的迷恋等等都是叙事铺垫、情绪渲染。在略显漫长的引子之后,巴恩斯写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这就像你首次将一个氢气球绑到热气球上:你是想要先坠毁后焚烧,还是先焚烧后坠毁?”

——巴恩斯再次悲观地强调“每一个爱情的故事,都是一曲潜在的悲伤恋歌。”

当然,我还在书中看到这样一句话:“爱赋予我们一种相似的情感:信念和所向披靡。”我猜测,可能就是这个认识,让巴恩斯选择将“爱情”与“坐热气球”两种以前从未放在一起的东西放在一起进行写书,出来的效果并未像别人跟我介绍这部作品时所说有什么“私密之作”的味道。我读后倒是觉得这本书面向所有与爱有关的人——

“我不相信我在有生之年还会见到她。不再相见,不再倾诉,不再抚摸,不再相拥,不再倾听,不再欢笑。也不再等待她的脚步声,在敞开的门后微笑着,将她拥入怀抱。我也不相信待我死后还会与她相遇。”

巴恩斯不回避绝望,也不喜欢在葬礼上强作悲伤,并认为那是虚假的。“并非是你所预想的那样浩渺的孤寂,也不是丧妻后耐人寻味的悲恸,就只是孤独而已。”

他关于“孤独”的提法,显得轻描淡写,像在说起了未来——最好像2008年10月的某一天,白雪覆盖大地时的景象,那天是妻子的葬礼日。而自己终会死去,死了就是死了。关于自由,关于毁灭,关于两个人对理想的向往,也关于对爱的诠释。他就是这么觉得,妻子不仅现在消失了,也是从他对过去的想象中消失了,未来也不会再遇见……

这段文字的情绪到位,以至于让我渐渐接近了一个事实——

“你需要搞清楚你身在何处,需要明白脚下大地的情形。但是,从气球上勘察是绝对不可能的做到的。”

巴恩斯通过三年时间努力想搞清楚的,也许就是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