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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望舒与施蛰存的书缘

来源:光明阅读(微信公众号) | 姚一鸣  2019年10月17日09:57

己亥年六月梅雨季节的一个下午,想想许久未外出淘旧书了,我便冒雨去了复兴坊的犀牛书店。这家位于老洋房内的旧书店,在上海书友中有着极好的口碑,常去逛逛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到犀牛书店时雨势已渐小,走过堆满书箱的过道,店主小庄坐在里面埋头上网。正在书架挑书之际,来了个电话,我便朝书店的后面走去,忽地发现犀牛书店后面还有间小仓库,打完电话便去里面翻找起来,小庄除了说句“里面书价高”以外,任我随意地挑选。

喜出望外,从小仓库中淘到一本王晓建编的《逛旧书店淘旧书》(中国文史出版社1994年9月版)。实际上,此书我已有一本再版本,这次遇上初版再买一本,皆由于我对此书有着难忘的记忆,正是这本书把我带入了旧书的世界。

《逛旧书店淘旧书》

茅盾、周作人、朱自清、孙犁、施蛰存等 著

王晓建 编 中国文史出版社

1994年9月 定价: 6.80元

《逛旧书店淘旧书》篇首是施蛰存的两篇文章,其中《买旧书》一文写于1934年2月,原刊于他主编的《现代》杂志,后选入施蛰存的散文选集,文中写的是施蛰存早年买西文书的经历,其中提到一部法文版《魏尔仑诗集》:

“蓬路口的添福书庄,老板是一个曾经在外国兵轮上当过庖丁的广东人,他对于书不很懂得。所以他不会讨出很贵的价钱来。我的朋友戴望舒曾经从他那里以十元的代价买到一部三色插绘本魏尔仑诗集,皮装精印五巨册,实在是便宜的交易。说到这部魏尔仑诗集,倒还有一个好故事。望舒买了此书之后一日,来了一个外国人,自称是爱普罗影戏院的经理,他上一天也在添福书庄相中了这部书,次日去买,才知已经卖出了,他从那书店老板处问到了望舒的住址,所以来要求鉴赏一下。我们才知道此公也是一个‘书淫’,现在他已在愚园路和他的夫人开了一家旧书铺……”

这部《魏尔仑诗集》原来是被戴望舒购得,后来到了施蛰存手里,再后来又到了陆灏手中。

那么,这部《魏尔仑诗集》到底有多精彩?陆灏在《北山楼藏西文书拾零》一文中有详细描述:

“这套彩绘皮装精印的诗集,共有六本,分别是:《感伤诗集》(Poemes Saturmiens,1914)、《美好的歌》(LaBonne Chanson,1914)、《戏装游乐图》(Fetes Galantes,1915)、《平行集》(Parallelement,1921)、《今昔集》(Jadis Naguere,1921)和《爱情集》(Amour,1922),巴黎Librairie Albert Messein出版。每本书前都印有一张‘印制说明’,我曾请施康强先生帮助译出:‘日本纸印刷五十册,内含一套单行的插图,由艺术装帧商Rene Kieffer签发,巴黎Seguier街18号,编号1-50;小牛皮版印刷五百册,编号51-550。本豪华版永不再印。’每册都有编号,这六本诗集的编号都不一样,每本书的彩绘插图作者也各不相同……”

保尔·魏尔仑是法国著名诗人,1844年出生于麦茨,五岁随父迁居巴黎。中学毕业后考入法学院学习,后到某保险公司和巴黎市政府任职员,开始在巴那诗派的刊物上发表诗作。巴黎公社期间,担任过公社新闻处主任。革命失败后,与诗人兰波一起去英国和比利时,因醉酒枪击兰波而入狱两年。出狱后做过中学教员,搞过耕种试验。晚年倾家荡产,流浪四方。1896年,因病而终。魏尔仑著有诗集十余种,如《土星人诗集》(1866)、《游乐图》(1869)、《无题浪漫曲》(1874)和《智慧集》(1880)。其诗歌论著《诗艺》,被认为是象征主义诗派的纲领。魏尔仑以他那反叛既不失传统的诗风、哀伤又不悲痛的诗意,为他在法国的诗歌舞台上赢得了崇高的声誉。

保罗·魏尔伦与阿瑟·兰波

那么这部《魏尔仑诗集》,戴望舒是什么时候送给施蛰存的呢?在《北山楼藏西文书拾零》中,陆灏这样描述:

“施先生和戴望舒是同学和好友,在震旦读书时,他们就合租一间厢房,一起跟法国神父学法语,早年都曾醉心于法国象征派诗歌,魏尔仑是他们共同喜欢的诗人,戴望舒还译过不少魏尔仑的诗。戴望舒后来把这套书送给了施先生,那是两人友谊的纪念……”

另据戴望舒女儿戴咏素回忆,在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戴望舒带着全家从香港回到上海,和老朋友施蛰存联系上了,并由著名翻译家周煦良介绍,受聘上海师范专科学校担任中文系教授,同时又在暨南大学兼任西班牙语教师,居于新陆村11号。

1947年7月,戴望舒因为支持暨南大学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遭学校当局解聘;1948年5月,戴望舒因参加教授罢课,上海师专校长以他与共产党有来往为由向当局告发,因而遭地方法院出票传讯和通缉,不得已,戴望舒只得再度携家眷避难香港。而就在这个时候,戴望舒将《魏尔仑诗集》送给了施蛰存。

施蛰存早年在杭州著名的女子中学——行素女中(玉玲珑阁)任教时留影。

50年以后,施蛰存又将《魏尔仑诗集》送给了陆灏,陆灏那时是《文汇报》社的编辑,与施蛰存是忘年交。对于施蛰存赠《魏尔仑诗集》,陆灏的记载颇为详尽:

“90年代起,施蛰存先生开始做结束工作了,其中一项工作就是生前散书……那时,我与几位朋友经营了一家小书店,施先生有一次说,他想把西文书全部处理掉,让我去挑选,挑剩的放在小书店寄售……那天下午,施先生一本一本地向我介绍他的西文旧书,轮到这套书出现,虽然法文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但书中每首诗都有一幅彩色题图,漂亮极了,我一见倾心,爱不释手。但施先生抚摸着书本,说:‘这套书暂时还舍不得送你,过一两年后一定践约。’果然两年后,收到施先生的信。信上说:‘《魏尔仑诗集》可以送你了,等天晴,带一个袋子来取去。’在送书的时候,我请施先生在书上题几个字留作纪念,他说过几天补写一段文字,但后来也一直没写出来。”

1999年施蛰存老先生在鉴赏器物铭文

施蛰存生前散书是在他年过90以后,他那时耳朵已失聪,看书也要靠放大镜,那时施蛰存的兴趣已转移到金石碑帖和古玩小件上去。他将一些珍藏的旧书要么寄卖,要么赠送给好友、学生,如将大部分词学书籍送给了台湾中研院,陈颜公刻本《宝颜堂》送给了华师大图书馆,部分英文书籍送给了李欧梵和其他青年学者,法文书籍送给了施康强,送给耶鲁大学孙康宜的有《小檀乐室汇刻百家闺秀词》《众香词》《名媛诗闺》等。

追忆往事,故人故事,未曾消逝。

(本文作者姚一鸣,原为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