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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坚持,写作就是死亡的救赎”,德国诗人库纳特去世

来源:澎湃新闻 | 芮虎  2019年09月25日08:22

几天前刚刚去世的德国诗人君特·库纳特。(图片由作者提供。)

当代德国有两位著名诗人,他们的名字都叫君特。一位是君特·格拉斯,一位是君特·库纳特。他们的文学创作都充满了对现实的批判。尤其是后者,甚至被人冠以悲观主义标签。其实,他自己也表示,自己之所以总是要看到现实的灰暗,是与自己从小的经历有关。

他和格拉斯一样,都是德语战后文学的著名代表。也和格拉斯一样,从不歇息,从不让自己的作品安静,总是在以极端的写作武器对抗理想主义的简单。几天前,这位诗人在德国北部的一个小村子终于永远停下了自己的笔。

君特·库纳特(Günter Kunert)于1929年3月出生在柏林。在纳粹统治时代,因他的母亲是犹太人,尽管其父亲是雅利安人,库纳特免于被送去集中营,却担惊受怕,常常生病。在病床上阅读母亲送他的海涅诗集,从此喜欢上了诗歌。由于纳粹政权的种族迫害,他被禁止上文法中学。

直到二战结束,他才得以上艺术学院学习版画艺术。而当时的德国,在政治版图由战胜国分治。他生活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民主德国的东柏林。他不满大学氛围,在1947年退学。同年,他发表了第一首诗《火车开过》。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不久,他受到了民主德国文化界领导布莱希特和贝歇尔的注意,得到老一辈诗人们的支持。并于1949年加入民主德国的执政党:德国统一社会党。

库纳特出版的第一部诗集《路标与墙的墓志铭》(1950),对于布莱希特的启蒙姿态和贝恩黑暗的诗学特征,他都没有全盘接收。在严厉的氛围下,他始终保持自己作品的原始造型。他的诗歌、散文诗以及散文,都具有特立独行的风格,与别人的东西区别分明。

在1960年代中期,库纳特开始在联邦德国出版诗集《一个星球的回忆:来自五十年代的诗歌》和散文集《白日梦》,使他在国际文坛上名声鹊起。

他在1965年写的一首诗:

对时代的声音充耳不闻,

对身边的事件视而不见,

心知肚明却不言不语,

这样的人才能活下来终老,

当然,得有个条件:

要想这么活,

他得是石头刻成的。

显然,诗人对集体性沉默持否定态度。集体性沉默以眼前的暂时平静换取心理上的自我安慰,最终却会导致社会道德的混淆,并扼杀社会良知。

在1969年写的诗《艺术的末日》,以童话形式表达了库纳特的反感情绪:

不允许!猫头鹰对松鸡讲,

不允许歌唱太阳!

太阳不重要。

松鸡从自己的诗里,

把太阳拿掉。

你是一位艺术家!

猫头鹰对松鸡讲。

此时,天色黑暗。

(芮虎 译)

虽然他不断批评,还是得到许可去外国旅行。在1972年到1973年期间,他得到美国德克萨斯大学的客座讲师职位。1974年,他在英国瓦维克大学访问。把自己在西方的见闻写出来,成书《别样的星体》与《英国日记》,视野开阔,对于西方的政治文化都做了详尽的报道。

1976年,他参加第一批签名,抗议民主德国政府对诗人和歌手比尔曼的驱逐,情况就发生了改变。他在开始受到挤压,写作也更严重地受到干扰。

1979年,库纳特与妻子在联邦德国北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的一个小村子凯斯博斯特找到了自己新的家园。那一年,他50岁。

库纳特是一位文学多面手和艺术家。在他丰富的文学样式里,包括诗歌、短篇小说、童话、散文、讽刺作品、旅行报告、剧本、儿童书籍等。他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一部是《以茅屋的名义》,以流浪汉为题材,背景是战后的柏林,揭露了纳粹德国的暴力统治与军国主义,尤其是在集中营屠杀犹太人的罪行。1967年在联邦德国慕尼黑出版,立即受到读者欢迎,先后被译为法语、意大利语以及荷兰语等多种外语。这部书直到1976年始获准在民主德国出版。另一部是《第二位女人》,时隔45年于去年出版。这部小说,结构完美,经漫长时间的牙齿咬噬,属于陈年佳酿。其中有哲学与政治的隐射,公开与猜测的梦境,戏剧转变的情节,缠绵的爱情故事。出版后,好评如潮。

同时,他也是艺术家。获得多次文学奖项和两个荣誉博士学位。

2009年,他在80岁生日,获得北德文化奖。2014年,他获得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艺术奖。

他对于自己早期的生活回忆是:

确信的是

……

一个黄色的星星

这就是一切。

对于异乡生活,他在诗集《陌生的家园》里,已将过去与当下的时间融为一体,其中只有空间的隔离。他在回忆录《成人游戏》(1997)里,描写了他作为不良学生的少年时代,作为犹太人母亲的儿子在纳粹帝国体制下的遭遇,以及作为异议人士的经历。回忆时间直到他离开民主德国的1979年。他先后出版了诗集《玷污的受孕》(1988),报告文学《酒店房间致客人的通讯》。作为诗人,他永不止息。在年事已高的岁月,还出版了诗集《当生命免费的时候》(2009),以及诗选集《继续的遗言》(2014)。

库纳特永远是一位原初的忧郁者。他用自己的世界观写出现实,被严厉的实用主义发展出一种对事物的精确感觉。他的写作避免口号和姿态,绝不接受每一种黑白分明的道德。他总是怀疑那些笔直的线条。他看待许多问题都比别人更痛苦更尖锐。

他所使用的词语并不是来自深沉的绝望,也不是来自深陷的观察,只是生活中质朴的有趣的东西:

上面的星星,缝在外套上。

谋杀事件的历史,犯罪者的哀歌。

手表展示了:一千年的过去。

儿子们将如他们的父亲。

……

墙上写下的文字,泄露了诗歌,

未来将不会宽恕。

关于诗歌的意义,1985年库纳特应德意志书店交易所联盟邀请,就政治和文学的题目作了报告。他说:“文学究竟有何作用和影响?一言以蔽之,就是给予读者生活的能力,在我们的生存过程中,能够让我们承受其荒唐、盲从、粗暴的狂妄和放肆。”

在今年春天,库纳特90寿辰之际,他在柏林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代表处做客,谈到他在1976年就写好的长篇小说《第二位女人》,对在场的数百名听众说:“只要能够坚持,写作就是死亡的救赎。”他的话引起了与会者的开怀大笑。

1990年代,库纳特被德意志历史上的许多阴影笼罩,出版了诗集《格言的诞生》,他在书里写道:“重大的历史事件留下了自己的阴影。”如果像有人说的那样,库纳特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那他早就被这些黑暗窒息了。其实,诗人只是把时代看入眼里,并聆听其声音的节奏。

2019年9月21日,库纳特在德国北部的Kaisborstel家中因肺炎去世,终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