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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博物学》(三) ——“博物学”之切实而宽博的精神

来源:80后文学研究与批评(微信公众号) | 涂昕  2019年09月25日07:19

原标题:鲁迅“博物学”爱好探因——“博物学”之切实而宽博的精神

一、“说说较为切己的私事”

我们从周作人、周建人的回忆文章,鲁迅留下的日记、藏书以及辑录的古籍等各方面,都能见出鲁迅之爱好博物学,但是他本人几乎从未在文章里对自己这种持续终身的爱好做出过什么解释。周作人倒是多次谈到自己关注博物学的原因,我们前面讨论过,这两兄弟对“旁门左道”的兴趣有着共通的源头,所阅读的博物学书籍也多有重叠,那不妨先来看看周作人的解释,作为我们研究的参考。

周作人谈自己的杂学时说,“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如严几道古雅的译语所云‘化中人位’,我们也是很想知道的,那么这条路略一拐湾便又一直引到进化论与生物学那边去了”。“我不信世上有一部经典,可以千百年来当人类的教训的,只有记载生物的生活现象的比阿洛支,才可供我们参考,定人类行为的标准。这也可以翻过来说,经典之可以作教训者,因其合于物理人情,即是由生物学通过之人生哲学,故可贵也。”但同时他又说,其实对于这一方面的爱好,“说起来原因很远,并非单纯的为了化中人位的问题而引起的”,他说自己“所喜欢的旧书中有一部分是关于自然名物的”,并开列了长串中国传统博物学方面的书籍,表明自己从小就爱好这些东西且“始终未变”——“因为最初有这种兴趣,后来所以牵连开去,应用在思想问题上面,否则即使为得要了解化中人位,生物学知识很是重要,却也觉得麻烦,懒得去动手了吧”。[1]

鲁迅当年读到严复翻译的《天演论》深感震动,继而去搜求各种进化学说[2],还将自己的部分阅读所得编译成论文《人之历史》,介绍德国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的种系发生学,此学说是对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有力支持和补充。在这篇论文中反复提及的,就是各种生物都有一个共同的起源、都处在因果关系的链条当中,而人作为生物之一种,也就与其它生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才有严复翻译的所谓“化中人位”,这来自赫胥黎的一本书名,现在译为《人类在自然界的位置》。[3]后来鲁迅购买大量生物学方面的专业著作(以植物学、动物学居多,也涉及古生物和微生物)[4],也跟周作人一样,是试图去理解“化中人位”、由生物学通向人生诸问题这方面的原因吧。

然而我们不能忽略的是,周作人强调自己这方面的兴趣早在接触西方进化论和生物学之前就有了,并非单纯为了“化中人位”而起,更重要的是始自童年的、天然的兴趣与爱好。前面已经写到,鲁迅从小就喜欢草木虫鱼,尤其喜欢自己养点花花草草,并且对《花镜》、《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毛诗品物图考》这类博物图书兴趣浓厚。尽管可以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鲁迅对博物学的喜爱,但最简单也最根柢的,乃是出自天性,并没有——或者说最首要的并非来自——多么深奥的道理和明确的目的。

恰恰因为这出自天性,才显得特别有意思。在讨论《破恶声论》时谈到,鲁迅称那些仅仅依据外来的时髦理论或一己私利而盲目指斥迷信的人为“伪士”、“浇季士夫”,批评他们“精神窒塞,惟肤薄之功利是尚,躯壳虽存,灵觉且失”,“昧人生有趣神轶之事,天物罗列,不关其心,自惟为稻粱折腰”,进而呼吁“伪士当去,迷信可存”。[5]日本学者伊藤虎丸先生仔细解释过鲁迅所谓的“伪士”:“(1)其议论基于科学、进化论等新的思想,是正确的;(2)但其精神态度却如‘万喙同鸣’,不是出于自己真实的内心,唯顺大势而发声;(3)同时,是如‘掩诸色以晦暗’,企图扼杀他人的自我、个性的‘无信仰的知识人’。也就是,‘伪士’之所以‘伪’,是其所言正确(且新颖),但其正确性其实依据于多数或外来权威而非依据自己或民族的内心。”[6]

前面谈到鲁迅在《破恶声论》中所说的“白心”,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偏正结构,“纯白无垢之心”;一种是动宾结构,“自白其心”,也就是坦露“自己真实的内心”之意。文中类似的表述还有很多,比如“吾未绝大冀于方来,则思聆知者之心声而相观其内曜”、“盖惟声发自心,朕归于我,而人始有己;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等。[7]鲁迅对一个人的思想言行是否“出于自己真实的内心”一直非常看重,这在他后来的文字中也多有流露。《坟·杂忆》中说:“报复,谁来裁判,怎能公平呢?便又立刻自答:自己裁判,自己执行”[8];《华盖集续编·记“发薪”》又有,“我现在只能说说较为切己的私事,至于冠冕堂皇如所谓‘公理’之类,就让公理专家去消遣罢”[9];他给郑振铎的信中谈及《北平笺谱》的印造,要对方不必事事跟他商量、自己定夺就是,“我是独裁主义信徒也”[10]——我们当然不能僵化地按照字面来理解鲁迅这些话,看似剑走偏锋的背后,实际上强调的是,对事物的理解判断不假外求,而要依据自我内部最深切处。

上述态度是鲁迅思想中非常核心的一部分,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再来看鲁迅对博物学这份自幼而生的兴趣:正因其出自天性,才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心声”、“内曜”;而滋养培育自己天性中的爱好,也就是呵护一己的那颗“白心”以及与之相联系的“神思”。在“惟肤薄之功利是尚”的人眼中看来,花花草草、鸟兽虫鱼,自然是没有什么用处和意义的,然而在鲁迅的价值体系里,还有什么是比“心声”、“内曜”、“白心”和“神思”更要紧的呢?

同样是始自童年的兴趣,周作人表现得比较显豁,《雨天的书》里的《鸟声》、《故乡的野菜》、《北京的茶食》,《药味集》里的《四鸣蝉》、《野草的俗名》,《看云集》里的草木虫鱼系列,《鲁迅的故家》里说不完的百草园、上坟记事中的山头花木,还有中外博物学相关文字、画谱的介绍推荐……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出版《周作人文类编》,其中第四册就把上述这类文章归拢来,形成厚厚的一大本《人与虫》。相较而言,我们主要是从鲁迅的日记、书帐以及辑录的古籍、搜集出版的版画等方面窥知其将这方面的兴趣持续了终生,但从文学创作的角度,他几乎从未写过周作人爱写的那一类博物学文章;然而倘若有心留意,会发现鲁迅有意无意间,在文字中留下过不少与这份爱好相关联的痕迹。

已经有一些研究者专门探讨过鲁迅笔下涉及的各种动物,比如作为自我形象投射的“狼”、“蛇”、“大象”,谄媚势利之典型的“叭儿狗”,顺从麻木、不敢反抗的“羊群”等[11]——这些动物,是作为一种意象,在文本中承担着一定的隐喻功能。我想说的是另一种情况:有时候鲁迅在他的文字里提及一些动植物,它们并不带有明确的隐喻功能或其它很刻意的目的,只是出于偏爱或者熟悉,就写下来了而已。

比如《野草·秋夜》里,鲁迅写到“一枝猩红色的栀子”[12],我们所熟悉的栀子花,都是白色或者微微带点黄色,没有人见过红色的栀子花。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六写及“蜀中有红栀子,花烂红色,其实染物则赭红色”[13]。清代《广群芳谱》卷三十八引《野人闲话》和《万花谷》,两者均写蜀主孟昶园苑中有红色栀子,“花六出”而香气袭人[14],陈淏子《花镜》卷三“栀子花”条下也依从《万花谷》中说法,称“昔孟昶十月宴芳林园,赏红栀子花,清香如梅,近日罕见此种”[15]。据明代何宇度《益部谈资》,红栀子花明末已不可得见。[16]也就是说,鲁迅本人是绝没有见过红栀子花实物的,笔下所写乃是从古籍中看来。而之所以这“红栀子花”会引起鲁迅的注意并写在了自己的散文诗里,我想一来是因为鲁迅向来偏爱独异之物(周作人称鲁迅“好立异鸣高,故意的与别人拗一调”[17],这一点我们后面还会再讨论),二来是他喜欢红色的花朵,尤其喜欢大红与纯白的配色:这里是用“雪白的纸”来衬托“猩红色栀子”,而《野草·雪》里有“雪野中血红的宝珠山茶”[18],《彷徨·在酒楼上》也写到山茶树,“从晴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19],《呐喊·药》的最后,夏瑜坟上“有一圈红白的花”[20],还有《野草·死火》中青白的冰上有红珊瑚枝一般“炎炎的形”[21]……“白”配“红”,一纯洁一热烈,颇像鲁迅所珍爱的“白心”在视觉上的呈现——当然未必有这么明确的用心,只不过其间微妙的共通之处,特别能够引起他在情感上的亲近和认同吧。《野草》里的打油诗《我的失恋》,用看似戏谑的口吻写到“我”对爱人殷切赠送的“百蝶巾”、“双燕图”、“金表索”、“玫瑰花”报以“猫头鹰”、“冰糖壶卢”、“发汗药”、“赤练蛇”。爱人所送之物雅致浪漫,“我”的回报却是令人翻脸的怪恶之物,挖苦之意跃然纸上。然而许寿裳说,“我”所报以的四样东西并非信口胡诌,更不是恶意搞怪,反倒是与鲁迅本人有着亲密关系的“切己”之物:“猫头鹰本是他自己所钟爱的,冰糖壶卢是爱吃的,发汗药是常用的,赤练蛇也是爱看的”[22]——这样一来,这首诗又有了别一层张力。

我们在第一章就曾说过,鲁迅每到一处都会特别留意到身边的花草树木,这些东西入眼入心,信手写进自己文章里,“微言”未必有“大义”,但因其关联着个人的情感记忆,自有一份价值和意义。鲁迅初到北京时,住在绍兴会馆藤花馆西屋,后来又迁入西院的补书书屋。藤花馆自是有紫藤,补书书屋的院子里则有一棵高不可攀的槐树,“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晴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23]后来他把这“槐蚕”写进了《野草·复仇》中。[24]“紫藤”和“槐树”则出现在《伤逝》里:子君去世后,“我”重回两人曾共同生活的小屋,看到窗外依然是“半枯的槐树和老紫藤”。[25]同为豆科植物的槐树和紫藤,开花时节都极为繁盛,大团花串和馥郁香气来得轰轰烈烈;然而秋冬一旦绿叶凋尽,裸露出纠缠曲折的秃枝,又特别给人萧瑟零落之感——放入小说,用来映照热恋时的美好、爱情消逝后的凄惶,真是恰如其分。鲁迅买下阜成门西三条胡同二十一号的房子,在“老虎尾巴”的后园种了丁香、碧桃、花椒、刺梅、榆梅、青杨[26],给友人写信,他会告知对方丁香“活了”,榆叶梅“还未发芽”[27]。从北京给在上海的许广平写信,特意说及“芍药已开过,将谢了”[28]。在厦门给李小峰写信,也专门提到“住所门前有一株不认识的植物,开着秋葵似的黄花”,“还有鸡冠花,很细碎,和江浙的有些不同,也红红黄黄地永是这样一盆一盆站着”,“然而荷叶却早枯了;小草也有些萎黄”[29];一个半月之后再通信,又复提及:“天气,确已冷了。草也比先前黄得多;然而我门前的秋葵似的黄花却还在开着,山里也还有石榴花。”[30]鲁迅固然多多少少借助这些闪现在文字中的花草身影,传递一点个人的微妙情绪,但其间并无多少刻意经营的成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身边的花草树木对他来说,就是“切己”之物,如此种种,不过是“说说较为切己的私事”。

二、博物学中的实地经验,向低广处看

前一部分谈及,鲁迅厌恶“不是出于自己真实的内心,唯顺大势而发声”的“伪士”(后来又有“做戏的虚无党”[31]之说法),作为对“伪士”的拒绝和抵抗,他强调自己只愿“说说较为切己的私事”。而判断事物是否“切己”、是否“出于自己真实的内心”的依据是什么呢?鲁迅的好友瞿秋白曾经说,“文人对于宇宙间的一切现象,都不会有亲切的了解,往往会把自己变成一大堆抽象名词的化身。一切都有一个‘名词’,但是没有实感。……对于实际生活,总像是雾里看花似的,隔着一层膜。”[32]所谓“实感”,也就是实际去接触、体验具体事物之后所获得的感受。鲁迅也有过类似的表述,早年在《摩罗诗力说》中就曾这样说:“热带人未见冰前,为之语冰,虽喻以物理生理二学,而不知水之能凝,冰之为冷如故;惟直示以冰,使之触之,则虽不言质力二性,而冰之为物,昭然在前,将直解无所疑沮。”[33]后来在《读书杂谈》中也说,仅仅读书、“脑子里给别人跑马”还不行,思索者好一些,能用自己的脑力,“但还不免是空想,所以更好的是观察者,他用自己的眼睛去读世间这一部活书。这是的确的,实地经验总比看,听,空想确凿。我先前吃过干荔支,罐头荔支,陈年荔支,并且由这些推想过新鲜的好荔支。这回吃过了,和我所猜想的不同,非到广东来吃就永不会知道。”[34]许寿裳称鲁迅的“思想方法,不是从抽象的理论出发,而是从具体的事实出发的,在现实生活中得其结论” [35],也反映出鲁迅对“实感”的看重。

已经有学者指出,章太炎对待思想学术的一个特殊之处在于,特别重视生命亲证和正面承当,这种态度对鲁迅产生了至为深刻的影响。[36]这个问题,前辈学者已有相当精彩的阐发,这里不再展开;我想特别指出的是,鲁迅对博物学的喜爱,也处处印证出他对“实地经验”、对“生命亲证”的看重和寻求。

博物学本身是一门与天地万物相接相触而生的学问,它在根柢上就离不开“实地经验”、离不开“生命亲证”。周作人曾说中国人向来拙于观察自然,传统文化中没有发展出独立的植物学、动物学,只附属于经学等别的门类,经学家考名物往往只是在书斋里翻书,对草木虫鱼的注释多依据前人而非自己的观察,所以读者看了也往往不得要领。[37]而鲁迅少年时代喜欢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38],虽然也是考名物以注经,但它不光把重点放在“名”上、以别名训本名,而能注意到自然物本身、将“名”与“实”对应起来,“在现实观察的基础上对动、植物形态详细描述,并指出生长地及其效用”,“眼界已从经的传疏引向外在实际的自然界”。[39]后来从日本归来,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和绍兴府学堂任教那几年,鲁迅抄录了许多博物学方面的图书,比如晋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状》,唐代段公路的《北户录》、刘恂的《岭表录异》,宋代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等,这些记录广东、广西、云南等南方各地自然地理、风土特产、草木虫鱼的著作,都是根据作者本人在当地做官或赴任途中亲闻目见并结合老百姓日常经验而来。郝懿行的《燕子春秋》、《蜂衙小记》、《记海错》,则是关于小动物的著作:《燕子春秋》分十二个月描述燕子随四季流转而变换的生活习性;《蜂衙小记》则是对蜜蜂的生理和养蜂经验的总结;而《记海错》收录了山东沿海40余种海产品,每一则以品种名为题,详述其形状、产地、产时、烹饪药店、风味特色和储存办法等各方面。周作人曾专门写过一文表达自己对郝懿行的欣赏,称他的学术思想“切实而宽博”:郝氏自称“少爱山泽,流观鱼鸟,旁涉夭条,靡不覃研钻极,积岁经年”,所以能“宽博”;而“虫鱼之注,非夫耳闻目验,未容置喙其间”,故而“切实”——“他的笺注与众不同,盖其讲虫鱼多依据耳闻目验,如常引用民间知识及俗名,在别人书中殆不能见到也”。[40]

草木虫鱼相关的“民间知识及俗名”,也是周氏兄弟多有留意的。他们都收藏了清代范寅的《越谚》,这部书专门研究绍兴谚语,中卷释名物,专门有草木果蔬的俗名及相关谚语、歌谣。周作人的博物小品文常常征引此书,比如《两株树》、《花草的俗名》等。在前一节也曾写及,鲁迅在翻译《小约翰》等作品的时候,除了查考动植物的学名,还会特意留心一下它们的俗名,比如有两种昆虫“鼠妇”和“马陆”,鲁迅说前者在他们绍兴方言里称为“臭婆娘”,而后者在广州有俗名“地猪”。[41]《小约翰·动植物译名小记》中,鲁迅特意说:“经学家对于《毛诗》上的鸟兽草木虫鱼,小学家对于《尔雅》上的释草释木之类,医学家对于《本草》上的许多动植,一向就终于注释不明白,虽然大家也七手八脚写下了许多书。我想,将来如果有专心的生物学家,单是对于名目,除采取可用的旧名之外,还须博访各处的俗名,择其较通行而合用者,定为正名,不足,又益以新制,则别的且不说,单是译书就便当得远了。”[42]他晚年翻译《药用植物》,里面多涉与植物相关的民俗和传说,试举两例:

葛,为自生于山野的落叶藤本,夏秋之候,开紫红色的蝶形花。秋季掘根而干燥之,谓之葛根,汉方以为发汗解热的要药。古来以感冒药著名的葛根汤,就是混合葛根、麻黄、生姜、大枣、桂枝、芍药、甘草这七味的。关于那药效,可参照麻黄条。葛根又以供葛淀粉的制造原料。葛淀粉虽风味佳良,但因价贵,故现今出产殊少,市场上所贩卖的葛淀粉者,乃是马铃薯淀粉也。[43]

何首乌,是自生于中国及日本各地的多年性蔓草,根称何首乌,汉方以为强壮药,谓有长生不老之效。约十年以前,在日本也非常流行。何首乌者,令何氏的发变黑之意,是起于“昔何公服之,白发变黑,故号何首乌”的故事的。[44]

从古至今,草木虫鱼一直参与着人类的日常生活,是一时一地风土民情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的俗名,跟它们相关的故事、传说,土生土长,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活泼的生命质感。在书本上看到某个动物、植物的学名,可能你的脑中空空如也,因为它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没有任何切实的经验与之相对应;而与生活世界根柢相连的地方俗名,往往能唤起我们亲切的情感记忆。周氏兄弟留意动植物的土俗名和相关的民间传说,看重的也是其中所包藏的“实的生活”之丰富信息吧。

前一节谈到博物学与文学的相互沟通;还有另一种艺术门类跟博物学有着特别紧密的关系,那就是美术。

鲁迅爱好的博物学书籍中有一类是文字之外还带有图画的,比如《尔雅音图》、《毛诗品物图考》、《花镜》、《野菜谱》等。《尔雅音图》的画谱由清代姚之麟绘,总共650幅,其中下卷的《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所占比重最大,尤以《释草》篇最详备,绘图多达176幅。[45]日本冈元凤所著《毛诗品物图考》分七卷考释《诗经》中的动植物,草部二卷,木部、鸟部、兽部、虫部、鱼部各一卷,共有211幅用笔精细的图谱[46],周作人回忆说鲁迅当年从书店买来发现偶有破损或墨污,就三番五次拿去调换,以至于被书店伙计戏弄说:“这比姊妹的面孔还白呢,何必换掉”,不好再换就减价卖给同窗,又贴补一角新买一部——对此书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47]鲁迅自称“最爱看”的《花镜》有不同的版本,据说图谱最多的版本为花说堂版,共322幅,最少的为善成堂版,共144幅,鲁迅当年买回的版本有多少图不得而知,但他自己的记忆反正是“上面有许多图”的。[48]除了搜求和购买,鲁迅还喜欢影写画谱,其中就有明代王磐的《野菜谱》,此书所集都是作者亲自尝验而来的可以度荒的草木,总共绘制了52幅图谱,每张图谱上面都有简单的文字介绍,标明采食的时间和方法,还附有以菜名起兴的乐府短诗。鲁迅当年从家中书橱中找到此书,从头到尾仔细抄绘了一遍;周作人说,照理自家的书是不必抄的,之所以如此,“实在只是对于《野菜谱》特别的喜欢”[49]。

除了上述这类图文相配的书籍,鲁迅还喜欢收藏各种博物画谱和花鸟图册。比如宋代宋伯仁撰绘的、我国第一部专门描绘梅花种种情态的木刻画谱《梅花喜神谱》,清代画家改琦的墨笔梅花图《小百梅集》,陈叔通收集明清两代各家画派所绘梅花而成的《百梅集》,日本明治时期画家幸野梅岭的花鸟绘集《梅岭百鸟画谱》,还有明代徐渭、陈淳,清代蒋廷锡、金农、陈洪绶、吴昌硕等名家的各种草木虫鱼花果图册。[50]

特别值得一说的还有鲁迅对花鸟笺谱的爱好。居住北京的十几年间,他一直是琉璃厂的常客,除却购买书籍和画册,也搜集各种笺纸。郑振铎曾经寄赠鲁迅一套《百花诗笺谱》,收入清代画家张兆祥花卉图100幅。张氏认为要画出好的植物图,必须本人亲自养花,所以他专门辟出一片花圃,每日观察揣摩、对照实物写生,笔下百卉色彩生动、细节精确。[51]这套笺谱深得鲁迅喜爱,并促使他决定自己编一套笺谱集,他跟郑振铎分工策划此事,由当时在北平的郑振铎负责搜购笺纸样张、联系印刷装订,在上海的鲁迅负责样张的取舍、书本的格式体例等,最终选出332幅笺纸付印,定名为《北平笺谱》。[52]这332幅笺纸图案中,花木蔬果鸟兽禽虫多达211幅,剩余121幅为山水、人物等。《北平笺谱》之后,他们又重印了明代胡正言所编《十竹斋笺谱》,成书之后鲁迅致信郑振铎,认为“《十竹斋》笺样花卉最好,这种画法,今之名人就无此手腕”。[53]

我们之前谈到,中国博物学传统中考释名物这一脉往往陷入以书注书的循环,缺乏实际经验的支撑,“征引了一大堆到底仍旧不知道原物是什么”[54];而某种意义上,美术中的草木虫鱼,对传统博物学这方面的缺失是一个很好的补充。因绘者本身需要对所绘之物有一个真切的感受,才能用线条和色彩将其呈现于纸上,这自然是带着绘者的“实感”的;而对于观者来说,图画比文字更加有形、具体,能给人以直观的印象,也就更容易通向“名”与“实”的对应。我们知道鲁迅从小就喜欢美术,这也与他天性和禀赋跟美术这种艺术形式的特殊性相贴近有关吧。

当然,我们说美术是一种尚“实”的艺术门类,这只能是相对而言;察看古今中外的美术史,自然会发现其中有复杂蜿蜒的虚实流变,不可一概而论。我们无法在这里展开讨论这个问题,只把焦点放在鲁迅对此有怎样的理解和偏好。他在一次关于美术的演讲中曾谈及,原始人绘画程度浅,所以上古时代的动植物绘画轮廓往往不够准确清晰,“虽然如此,却很有生气”;后来人类绘画水平不断提高,越来越能够还原实物,然而“轮廓线条一经确定,就失去了生动的情趣,因为宇宙间的人和物,无时不在运动中。用一根刻板的线条规定了形状,必然会失去其生气”;到了19世纪,产生了各种各样新的画派打破传统画法,“摒弃线条,谓之线的解放,形的解放”,然而鲁迅说这一向度走得太远,就容易显得夸张和怪异,“我以为并非解放,而是解体……所以最近有恢复写实主义的倾向,这是必然的归趋”。[55]在《记苏联版画展览会》中,鲁迅说到我国绘画“从宋元以来就盛行‘写意’,两点是眼,不知是长是圆,一画是鸟,不知是鹰是燕,竞尚高简,变成空虚,这弊病还常见于现在的青年木刻家的作品里。”[56]《论“旧形式的采用”》中说到“宋的院画,萎靡柔媚之处当舍,周密不苟之处是可取的”[57]还在给魏猛克的信中对一种叫“铁线描”的笔法流露出赞赏:“粗笔写意画有劲易,工细之笔有劲难,所以古有所谓‘铁线描’,是细而有劲的画法,早已无人作了,因为一笔也含胡不得。”[58]可以看出,鲁迅对美术作品的审美偏好更倾向于“周密不苟”、“细而有劲”、有扎扎实实的“写实”功底,而非“竞尚高简”以流于抽象空虚。但这并不意味着鲁迅排斥所谓的“写意”画,好友陈师曾就是一个大写意的高手,鲁迅对其作品十分赞赏,分多次购齐了全套《陈师曾先生遗墨》(十二集)[59],《北平笺谱》中还收入他“山水笺”、“梅竹笺”各8幅、“花果笺”16幅,其中一幅花果还被鲁迅选来作为《朝花夕拾》的插图。特别值得留意的是,陈师曾当年留学日本,学习的是博物学;他本人极重视写生,所绘花鸟虽是淋漓豪放的大写意,却能形态毕肖、形神兼备。[60]这里有一个很关键的词:“写生”。无论是“写实”还是“写意”,背后都需要“写生”。在绘画史上,“写生”这个词有着丰富的含义且几经变化,我们在这里选取其中两层意思来讨论:一层是说画家需要悉心地观察、严谨地审物,以求真实地表现所绘对象;还有一层则是指写其“生意”、“生机”、“生趣”等,也就是形似之外还要神似、要“气韵生动”,而这显然是在前一层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的要求。无论是有“形似”无“气韵”,还是有“气韵”无“形似”,都没有真正达到“写生”的要求。[61]对于鲁迅来说,“写实”、“写意”是两种不同的笔法,本身并无高下对错,判断的标准在于背后“写生”的功力,而为鲁迅所欣赏的陈师曾作画之所以能够“形神兼备”,恐怕跟他所受的博物学训练关系颇深吧。

画家陈丹青评价《北平笺谱》,称其“精雅而矫饰,格局小,气息弱,私淑气重,是明末清末文玩制作趋于烂熟的工艺,又可见鲁迅趣味的另一面”。[62]说它是鲁迅趣味的“另一面”,想来是“大先生”那“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我们觉得遒劲刚健、黑白分明的风格才是属于鲁迅的,而这《北平笺谱》的选画,虽也绝不流于柔媚无骨,但整体风格都颇为温润柔和,充满圆融的生活情味。牵牛、桔梗、南天竹,阶下的蟋蟀、草间的螳螂、花枝上的鸟儿,还有那开裂的豆荚,萝卜、白菜、大冬瓜,都不是什么稀罕难得之物,它们是普通人日常生活的陪伴,于我们都是可亲可感可怀。世人熟知鲁迅战斗的一面,但或许这悉心选画所流露出的温柔敦厚,才是他生命的底色吧。与图案的平实朴素同构的是,“笺谱”虽是文玩一种,却并非什么高不可攀需人供奉的东西,只不过是日常书信往来的工具;而笺纸上绘着草木虫鱼,某种意义上就是将天然之物与世俗人情相联系,假如我们能意识到一纸小花小草的背后,有着博物学的视野,关涉的是天地、是自然,我们还会觉得其“格局小,气息弱”吗?

从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出,古籍中的博物学也好,美术中的博物学也好,鲁迅评判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背后是否有切身的“实感经验”作支撑。更重要的是,鲁迅本人对博物学的喜爱方式,也有着他自己的“实感经验”参与其中。

我们已经多次写到少年鲁迅特别喜爱《花镜》,作者陈淏子爱花成痴,这本书正是自己毕生种植草木、养护草木、在草木中流连的经验总结。少年鲁迅把《花镜》当作自己养花的指导,根据周建人的回忆,鲁迅从小就喜欢种花养草,“他种的有映山红、石竹、盆竹、老勿大、万年青、银边八年青、黄杨、桅子、佛拳、巧角荷花、雨过天青、羽壬装、大金黄、芸香、蝴蝶花、古样草、萱花、金钱石菖蒲、荷花、夜娇娇、鸡冠花、凤仙花、茑萝,等等。草花每年收籽,用纸包成方包,写上名称,藏起来,明年再种,并且分类,定名称。”自己种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有时候发现《花镜》上有错误或者不准确的,就在书上做记录,“比如《花镜》上说,映山红‘须以本山上壅始活’。大哥注解说,这种花‘性喜燥,不宜多浇,即不以本山上栽亦活’。”[63]1898年在南京时,他还写过《莳花杂志》两则,对自己种植的石蒜科草本晚香玉和地衣类植物石蕊作了一番记录。[64]

鲁迅青年时期留学日本,阅读了许多西方生物学书籍,归国后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和绍兴府中学堂任职时,就常常运用西方研究植物学的方法,去野外采集标本。“他在家专门配制了采集植物标本的工具,铁铲和白铁桶”。[65]外出的时候“在肩上背着一只从日本带回来的绿色洋铁标木箱和一把日本式的洋桑剪。沿路看到有些植物,他就用洋桑剪剪了放进标本箱内。”[66]即便辞去了绍兴府中学堂的工作、不再教授博物学之后,他也依然喜欢到处采集植物,因为这原本就是他所喜爱的事情,并非只出于工作需要。他还自己摸索出制作标本的方法:把采来的植物枝条剪成适当的长短,又把一张报纸对才开后折拢,把植物夹在中间,并放入写明植物名称、采集地方和年月的纸条,再衬上几张四折的报纸。“研究植物的人制标本常用压榨器,但鲁迅先生在家中制标本只用木板制的夹板,夹板用绳扎住,可以晒在太阳下面,使标本快点干燥。如果讲究一点,衬纸是应当用吸墨纸的,但是鲁迅先生只用旧报纸,也一样能够做成好标本。”[67]

辑录古籍的选择标准、对动植物俗名的看重、博物图谱和花鸟画册的搜求,以及在自己故乡的土地上寻采植物等等,所有这一切都体现出鲁迅向“低的广的方面”寻求实感经验的努力。“低”、“广”,也就是周作人称赞郝懿行所用的“切实”而“宽博”吧。可以说,鲁迅对博物学的喜好,是他通向“切实而宽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

在鲁迅的《狂人日记》里,“狂人”最初是作为一个独自觉醒者,要劝“吃人者”“从真心改起”[68],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也曾吃过人的肉,一个重大的逆转就发生了:“他终于成为一个既不是‘英雄’也不是‘被害者’的普通人。‘狂人’得以返回社会。在这个意义上,狂人说‘我也吃了人’便可与《〈呐喊〉自序》的话相对应:‘……这经验使我反省,看见自己了:就是我绝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罪的意识’,同时也是从‘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自我意识当中的‘自我摆脱’”——

确实,鲁迅在留学时期从西欧文艺思想中汲取的东西,是非常本原的,这一点令人吃惊。他在最初的文学活动中,拿来这种异质的外来精神原理,使其“毅然屹立”在三千年沉重的传统面前。然而,正像在许多青年那里所看到的那样,获得某种思想或精神,从自己过去置身其间并且从未怀疑过的精神世界里独立出来,可以说并不是件难事。尤为困难的,是能否把一种活力(dynamism)变为自己的东西,能否使这颗因“独醒”而被世界排斥在外的灵魂再次打破“独醒”所带来的孤傲,从优越感(它往往与自卑感相同)中获得解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日常性中来(即成为能对这个世界真正负有自由之责的主体),不知疲倦地持续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天。[69]

鲁迅“没有让他的狂人坚持他的狂并以此作为空泛的批判之所——在另一个意义上也正是逃避现实之所,而是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他的失败,并且进一步从狂中走出来,走进复杂的现实中,从而与他置身的环境恢复有机的联系。回到现实中,然后才能展开可能产生有成效的现实反抗”。[70]我们前面多次谈到鲁迅厌恶那些“空腹高心”[71]、抱持一些外来的时髦理论“唯顺大势而发声”的“伪士”,“狂人”自然并不同于“伪士”,然而那“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式的幻觉,某种意义上跟“伪士”有着同样的虚妄性。而“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日常性中来”、恢复“与他置身的环境”的“有机的联系”,正与刚才所说的向“低的广的方面”寻求实感经验、“切实而宽博”的精神相互沟通。

谈到这里,再次想起了沈从文。1934年1月,沈从文从北平返乡探望病危的母亲,行程中他给妻子写了许多封信,这些信的绝大部分,都是在湘西沅水的一条小船上写下的。1月18日上午,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信中还曾感慨“多数人”不追问生命的意义、浑浑噩噩地活着,只有“少数人”,“为民族为人类而生……凝聚精力使生命放光!”[72]然而就在当天下午的信中,沈从文就否定了自己这种“多数人”和“少数人”的价值判断:

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喝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我们平时不是读历史吗?一本历史书除了告我们些另一时代最笨的人相斫相杀以外有些什么?但真的历史却是一条河。从那日夜长流千古不变的水里石头和沙子,腐了的草木,破烂的船板,使我触着平时我们所疏忽了若干年代人类的哀乐!我看到小小渔船,载了它的黑色鸬鹚向下流缓缓划去,看到石滩上拉船人的姿势,我皆异常感动且异常爱他们。我先前一时不还提到过这些人可怜的生,无所为的生吗?不,三三,我错了。这些人不需要我们来可怜,我们应当来尊敬来爱。

“真的历史却是一条河”,“河里的石头和砂子,河上的船和船夫,岸边的码头、河岸和居民,他们代表了远比相斫相杀的历史更为久远恒长同时又现实逼真的生存和价值”。[73]这不正与先前提到的周作人那段话息息相通么?——如果不嫌重复,这里不妨再引用一遍:他说,假如有人真正关心“中国人的过去与将来”,就应该“把史学的兴趣放到低的广的方面来,从读杂书的时候起离开了廊庙朝廷,多注意田野坊巷的事,渐与田夫野老相接触,从事于国民生活之史的研究,虽是寂寞的学问,却于中国有重大的意义。”[74]在河上看着两岸的小山、竹子、松、杉,听山谷中鸡叫、牛犊叫,还有河边人家屋前屋后的白菜,沈从文说,“我感到生存或生命了”。[75]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借由沈从文的这句话,对周氏兄弟持续了终生的对博物学的喜爱,增加一点理解和感受吧。

参考文献:

[1] 周作人:《自然》,《周作人文类编·人与虫》,第1—2页。

[2] 参见第一章第三节。

[3] 参见《鲁迅全集》第一卷,第18页。

[4] 参见第一章第三节。

[5] 鲁迅:《破恶声论》,《鲁迅全集》第八卷,第30页。

[6] 伊藤虎丸:《亚洲的“近代”与“现代”》,《鲁迅、创造社与日本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2月版,第17页。

[7] 鲁迅:《破恶声论》,《鲁迅全集》第八卷,第25、26页。

[8] 鲁迅《杂忆》,《鲁迅全集》第一卷,第236页。

[9] 鲁迅:《记发薪》,《鲁迅全集》第三卷,第370页。

[10] 鲁迅:《330929 致郑振铎》,《鲁迅全集》第十二卷,第451页。

[11] 比如靳新来:《“人”与“兽”的纠葛》,上海三联出版社2010年8月版。

[12] 参见鲁迅:《秋夜》,《鲁迅全集》第二卷,第167页。

[13]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36,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 [清]汪灏等编《广芳群谱》卷38引《野人闲话》:“蜀主昇平尝理园苑,异花草毕集其间,一日有青城山申天师入内,进花两栽,曰‘红栀子种,贱臣知圣上理苑囿,辄取名花两树,以助佳趣。’赐予束帛,皆至朝市散于贫人,遂不知去处。宣令内园子种之,不觉成树两株,其叶婆娑,则栀子花矣,其花斑,花六出,其香袭人,蜀主甚爱重之,或令图写于团扇,或绣入于衣服,或以绢、素鹅毛做作首饰,谓之红栀子花。及结实成栀子,则异于常者,用染素则成赭红色,甚妍翠,其时大为贵重。”又引《万花谷》:“蜀孟昶十月宴芳林园,赏红栀子花;其花六出而红,清香如梅”。参见《广群芳谱》,清康熙刻本。

[15] [清]陈淏子《花镜》,第131页。

[16] 参见郭声波著:《四川历史农业地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年9月版,第242页。宋代《都城纪胜·酒肆》写到酒阁门首挂“红栀子灯”,但这里所谓“红栀子”,指的是栀子所结红果实,“红栀子灯”仿照其长椭圆的形状故而得名。参见[清]灌园耐得翁撰:《都城纪胜》,所参考版本为“清武林掌故丛编本”。

[17] 周作人:《与鲍耀明书四通》,钟叔河编订:《周作人散文全集》(14),第336页。

[18] 鲁迅:《雪》,《鲁迅全集》第二卷,第185页。

[19] 鲁迅:《在酒楼上》,《鲁迅全集》第二卷,第25页。

[20] 鲁迅:《药》,《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71页。

[21] 鲁迅《死火》,《鲁迅全集》第二卷,第200页。

[22] 许寿裳:《鲁迅的游戏文章》,《挚友的怀念——许寿裳忆鲁迅》,第149页。

[23] 鲁迅:《呐喊·自序》,《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40页。

[24] 参见鲁迅《复仇》,《鲁迅全集》第二卷,第176页。

[25] 鲁迅《伤逝》,《鲁迅全集》第二卷,第113页。

[26] 参见鲁迅《日记十四[一九二五年]》三月四日、五日,《鲁迅全集》第十五卷,第559页。

[27] 鲁迅:《北京通信》,《鲁迅全集》第三卷,第56页。

[28] 鲁迅:《两地书·一二五》,《鲁迅全集》第十一卷,第306页。

[29] 鲁迅:《厦门通信(二)》,《鲁迅全集》第三卷,第392页。

[30] 鲁迅:《厦门通信(三)》,《鲁迅全集》第三卷,第414页。

[31] 鲁迅:《马上支日记》,《鲁迅全集》第三卷,第346页。

[32] 瞿秋白:《多余的话》,《多余人心史》,东方出版社1998年6月版,第63页。

[33] 鲁迅:《摩罗诗力说》,《鲁迅全集》第一卷,第74页。

[34] 鲁迅:《读书杂谈》,《鲁迅全集》第三卷,第462页。

[35] 许寿裳:《鲁迅的人格和思想》,《挚友的怀念——许寿裳忆鲁迅》,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5月版,第137页。

[36] 参见李振声:《作为新文学思想资源的章太炎》,《书屋》2001年第1期。张新颖:《主体的确立、主题位置的降落和主体内部的分裂——鲁迅现代思想意识的心灵线索》,《20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意识》,第69—93页。金理的博士论文(复旦大学):《抗争现代名教——以章太炎、鲁迅与胡风为中心》等。

[37] 参见周作人:《花镜》、《螟蛉与萤火》,《周作人文类编·人与虫》,第29页、第237页。

[38] 参见鲁迅《阿长与〈山海经〉》,《鲁迅全集》第二卷,第254—255页。

[39] 朱渊清:《博物学在中国的兴起》,《李约瑟研究第1辑 开拓李约瑟研究兼及东亚科学史》,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2000年9月版,第246页。

[40] 周作人:《记海错》,《周作人文类编·人与虫》,第232页。

[41] 鲁迅:《小约翰·引言》,《鲁迅译文全集》第三卷,第8页。

[42] 鲁迅:《小约翰·动植物译名小记》,《鲁迅译文全集》第三卷,第110页。周作人也曾有过类似的感慨,他曾在《老朋友的话》中说:“因为小时候在乡下,认得若干草木禽虫,对于它们稍有兴趣,后来偶然翻外国书,觉得这一类的译名最为困难,学名外国名与中国名字,古名与俗名,都斗不拢,很是懊恼。有时候也气愤,难道中国生物学家都只知道学名外国名的么?这当然未必如此,但看译名的成绩上野难怪人要这样想。《三C传》中所说的伪中正大学校长胡先骕,据说是植物分类名家,但是虽然拔起一根草来或者说得名字,这却也是学名或英文罢了。他反对白话文,与胡适之打了十多年笔墨官司,那么他又怎么会看得起俗名呢。”参见《周作人文类编·人与虫》,第426页。

[43] [日]刈米达夫著,鲁迅译:《药用植物》,《鲁迅译文全集》第七卷,第383页。

[44] [日]刈米达夫著,鲁迅译:《药用植物》,《鲁迅译文全集》第七卷,第389页。

[45] 参见《尔雅音图》,北京市中国书店1985年3月版。

[46] [日]冈元凤纂辑:《毛诗品物图考》,山东画报出版社2002年11月版。

[47] 周作人:《关于鲁迅》,《瓜豆集》,第168页。

[48] 鲁迅:《阿长与〈山海经〉》,《鲁迅全集》第二卷,第254页。关于版本的说法参见[清]陈淏子《花镜》,第11页。

[49] 周作人:《影写画谱》,《鲁迅的青年时代》,第21—22页。

[50] 具体参见第一章第四节。

[51] 参见《鲁迅手迹和藏书目录(2)·线装部分》,第32页。鲁迅曾在《日记二十[一九三一年]》7月23日提及郑振铎赠送此书,《鲁迅全集》第十六卷, 262页。

[52] 参见鲁迅写给郑振铎讨论《北平笺谱》相关事宜的书信:《330929 致郑振铎》(第450页)、《331002 致郑振铎》(第452页)、《331003致郑振铎》(第454页)、《331011 致郑振铎》(第458页)、《331019 致郑振铎》(两封,第460—461页))、《331021 致郑振铎》(第461页)、《331027 致郑振铎》(第469页)、《331103 致郑振铎》(第474页)、《331111 致郑振铎》(第487页)、《331202 致郑振铎》(第507页)、《331205 致郑振铎》(第511页)、《331220 致郑振铎》(第528页),《鲁迅全集》第十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9月版。《340111 致郑振铎》(第6页)、《340129 致郑振铎》(第18页)、《340209 致郑振铎》(第20页)、《340224 致郑振铎》(第32页)、《340226 致郑振铎》(第33页)、《340310 致郑振铎》(第42页)、《340313 致郑振铎》(第43页)、《340326 致郑振铎》(第49页)、《340502 致郑振铎》(第89页)、《340516 致郑振铎》(第103页)、《340524 致郑振铎》(第121页)、《340531 致郑振铎》(第129页)、《340602 致郑振铎》(第132页)、《340620 致郑振铎》(第153页),《鲁迅全集》第十三卷。

[53] 鲁迅:《340805 致郑振铎》,《鲁迅全集》第十三卷,第193页。

[54] 周作人:《花镜》,《周作人文类编·人与虫》,第29页。

[55] 参见杨永德 杨宁:《鲁迅最后十二年与美术》,第55—56页。

[56] 鲁迅:《记苏联版画展览会》,《鲁迅全集》第六卷,第499页。

[57] 鲁迅:《论“旧形式的采用》,《鲁迅全集》第六卷,第24页。

[58] 鲁迅:《340403 致魏猛克》,《鲁迅全集》第十三卷,第61页。

[59] 鲁迅曾在以下地方提及此书:《331120致郑振铎》,《鲁迅全集》第十二卷,第501页;《日记十三[一九二四年]》五月三日购买第一、二集,八月十六日购买此书第三集;《日记十四[一九二五年]》二月十日购买此书第四集,七月十五日购买此书第五、六集,《日记十五[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八日购买此书七至十集,《鲁迅全集》第十五卷,第510、525、551、573、621页。

[60] 参见《中国名画家全集·陈师曾》,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8月版。

[61] 参见《中国花鸟画通鉴》第三卷、第十三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年12月版,第133—139页、第1——18页。

[62] 陈丹青:《鲁迅与美术》,《笑谈大先生》,广西师范大学2011年1月版,第160页。

[63] 周建人:《鲁迅故家的败落》,第205页。

[64] 原文为:“晚香玉本名土螺斯,出塞外,叶阔似吉祥草,花生穗间,每穗四五球,每球四五朵,色白,至夜尤香,形如喇叭,长寸余,瓣五六七不等,都中最盛。昔圣祖仁皇帝因其名俗,改赐今名。里低母斯,苔类也,取其汁为水,可染蓝色纸,遇酸水则变为红,遇硷水又复为蓝。其色变换不定,西人每以之试验化学。”参见鲁迅:《莳花杂志》,《鲁迅全集》第八卷,第529页。

[65] 周建人:《鲁迅故家的败落》第186页。

[66] 张能耿:《鲁迅早期事迹别录》,第183页。

[67] 乔峰:《略讲关于鲁迅的事情》,第32页。

[68] 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53页。

[69] [日]伊藤虎丸著,李东木译:《〈狂人日记〉——“狂人”的治愈记录》,《鲁迅与终末论——近代现实主义的成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8月版,第175—176页。

[70] 张新颖:《主体的确立、主体位置的降落和主体内部的分裂》,《20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意识》,第81—82页。

[71] 鲁迅:《“题未定”草》,《鲁迅全集》第六卷,第437页。

[72] 沈从文:《横石和九溪》,《沈从文全集》第十一卷,第184—185页。

[73] 张新颖:《〈湘行书简〉:一条河与一个人》,《沈从文精读》,第73页。

[74] 周作人:《风土志》,钟叔河编订:《周作人散文全集(9)》,第408—409页。

[75] 沈从文:《湘行书简·过新田湾》,《沈从文全集》第十一卷,第2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