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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小史皆成趣 ——一份对文化大家的另类观察

来源:文汇报 | 帕帕拉佐 摘编整理  2019年07月30日07:53

鲁迅、梁启超、茅盾、老舍、徐志摩、齐白石、谭鑫培、梅兰芳、钱钟书、潘光旦……当代世界出版社日前出版的《大家小史:近代大师那些事儿》一书,通过记叙110余位大家们点滴鲜为人知的趣事,通过他们生活、工作、学习的细节和言行,入木三分地展现了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智慧和品质。

小事里有大学问,《大家小史》的作者查询和核实了大量历史、文字记录,为我们提供了一份晚近文人的另类观察:他们既是一代文化脊梁,又有着自己的个性、好恶,甚至缺点也栩栩如生、颇有意趣。更有意思的是,大家们彼此多有交集,形成了一个文人朋友圈。

该书所录者来自各个领域,有文坛翘楚、科学巨子、学人方家……他们取得的成就引人瞩目,而他们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喜怒哀乐、志趣爱好、甚至无奈,同样值得一书。这种努力进取、锲而不舍的求真精神和有血有肉、机智幽默的人格一样充满了魅力。

——编者

“亦有失眠似鲁迅,不独失眠是茅盾”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生涯的起步竟是从古书开始的。根据《大家小史》中所述,起初他抄录《康熙字典》上的古文奇字,后来抄录《唐诗叩弹录》,还抄录了陆羽《茶经》和陆龟蒙集《五木经》《耒耜经》等书。除上述古籍,他还抄过《唐代丛书》等。他的抄书习惯一直保持到三十多岁。1911年他抄录了两大册《说郛录要》和从大量古籍中抄录出来的六百余张纸条;后来的《古小说钩沉》就是在此基础上完成的。

鲁迅与许多刊物交往的细节,在书中亦有披露,从中可以窥见其性情。比如,1934年,《人世间》杂志给鲁迅写信,说杂志新辟“作者访问记”的专栏,将刊出作家照片,请他接受采访,并以书斋为背景,给他照张像,再与夫人及公子合拍一张全家照,一并刊登。鲁迅回信说:“作家之名颇美,昔不自重,曾以为不妨滥竽其列。近来稍稍醒悟,己羞言之。况脑里并无思想,寓中亦无书斋,‘夫人及公子’更与文坛无涉,雅命三种,皆不敢承。倘先生他日另作《伪作家小传》时,当罗列图书,摆起架子,扫门欢迎也。”还有一次,鲁迅投稿某刊。编辑按字数计算稿费时,却将标点尽数除去。后又向鲁迅索稿,鲁迅便精选了一篇无标点的稿子寄去。编辑不能断句,请鲁迅自标。鲁迅:“标点固须费事也,何不算稿费?”编辑以后算稿费再不敢除去标点了。

鲁迅文学生涯的起步是从古书开始的,他的抄古书习惯一直保持到三十多岁

鲁迅生前花了大量的心血来培养青年作者。夫人许广平曾亲眼看他细心帮助年轻的写作者,“逐字逐页地批改文稿,逐字逐句地校勘译稿”。女作家萧红当年将小说《生死场》原稿交予鲁迅。她是用复写纸抄誊的稿子,笔迹又粗又蓝,字与字、行与行之间还夹杂着蓝色油墨的斑痕,稿子中还时常出现错别字及用词不当的地方。然而,鲁迅仍为萧红写作时“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而欣喜不已。他自己掏钱出版了《生死场》并为萧红写了一篇序。

上世纪30年代时,茅盾与鲁迅一同寓居于上海,两人居住的楼房卧室还是相对的。当时的茅盾正在创作《追求》,常常深夜失眠。失眠时,他起身遥望对楼的鲁迅,亦深夜灯火通明,不禁喟然叹道:“亦有失眠似鲁迅,不独失眠是茅盾。”

茅盾原名沈雁冰,在写完《幻灭》后,他因遭通缉不能用真名发表。《小说月报》的编辑叶圣陶在其当时的署名“矛盾”上加了一个草字头,才使《幻灭》得以发表。此后,“茅盾”正式成了他的笔名。茅盾在上海编《小说月报》时,整天忙碌。他幽默地表示:“先是人办杂志,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杂志办人。”

有人常说“小说是生活的一面镜子”,而茅盾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说:“小说不是一面镜子,把东西照下来就行。”最初,小说《子夜》不叫“子夜”。茅盾曾拟过三个书名,分别为《夕阳》《燎原》和《野火》,最后才定为《子夜》。如果不是因胃病被迫休息,导致茅盾跑到金融资本家亲友家中细密考察,《子夜》是写不出来的。《子夜》一出版就得到文坛好评,最早的评论文章出自瞿秋白笔下。他称《子夜》是“中国第一部写实主义的成功的长篇小说”和“中国文艺界的大事件”。《子夜》手稿能完整无损地保存至今,全因茅盾二叔父沈永钦,当时他在交通银行做会计。他接到《子夜》手稿后,把它锁入了银行所用的保险柜当中。

著名作家老舍读书则有个原则:“不懂的放下,使我模糊的放下,没趣味的放下。”写《四世同堂》时,老舍先绘了一幅北平小羊圈胡同的全景草图,写了一份有六七十人的人物世系表,然后才动笔写书。老舍有许多“怪”:写文章,不留底稿;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后,不留剪样;日记每天记,就是不记当天写了什么作品;文章到处发,可不爱出集子。他的文章就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了手就不再管。

老舍曾书赠汉藏教理院太虚法师一条幅:“大雨冼星海,长虹万籁天,冰莹成舍我,碧野林风眠。”将诗人孙大雨;音乐家冼星海;作家高长虹、谢冰莹、碧野;画家林风眠和自己的名字都巧妙地化在其中。

钱钟书的名字是周岁抓阄抓得的。小小的他,一把抓得一本书,所以父亲就为他取名钟书。钱钟书读书极快。别人需几星期或一两个月才背得了的书,他一般只需要一个星期。他读书不用卡片,全凭大脑记忆。《管锥篇》《谈艺录》中引用中外书籍达四千多种。钱钟书的治学特点是贯通中西、古今互见,融汇多种学科知识,探幽入微,钩玄提要,在当代学术界自成一家,博闻强记更是闻名于世。一次,学生吴小如为一个洋典故前去请教。只见他把厚厚一本外文书信手一翻,要找的内容便如探囊取物,其速度与精确度令人目瞪口呆。1933年钱钟书大学毕业后,伦敦大学请他到英国去讲英国文学,一个中国人去英国讲英国文学,这在伦敦大学的校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望将趣味集中,务成就其一”

中国近现代思想家梁启超曾这样概括自己:“倘若用化学划分梁启超这个人,把里头所含的一种名叫趣味的元素抽出来,只怕所剩下仅是个零了。”

梁启超幼年随外祖父睡觉,每晚被授予屈原《楚辞》一段,翌日就能背出。他在东南大学附中发表演说,在背诵《楚辞》时一字不错。慈禧70岁时梁启超作寿联讽刺她:“今日幸颐园,明日幸海子,何日复幸古长安,亿万人膏血尽枯,只为一人庆有;五十割交趾,六十割台湾,七十又割东三省,千百里舆图渐促,请看万寿疆无。”到了晚年,梁启超多种疾病并发,但还坚持讲演、著述,认为学者的最终归宿应该是讲台。

徐志摩与陆小曼在北平举行婚礼时,请梁启超证婚,却被梁一顿严厉教训,最后一句“我希望这是你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结婚”说完之后,现场一片哗然。事实证明,梁启超的担心并非多余,对他心爱的门徒徐志摩他是心存期许的。而陆小曼还真应了梁所说“将来要把志摩累死”的预言,婚后没多久,徐志摩就因时常与陆小曼争执冲突而疲惫不堪,最后身死异乡……

齐白石赠与梅兰芳的《雪中送炭图》

梁启超与潘光旦亦有交集。早年在清华大学就读的潘光旦,论文曾得梁启超评点:“以吾弟头脑之莹澈,可以为科学家;以吾弟情绪之深刻,可以为文学家。望将趣味集中,务成就其一……”由此可见梁启超对潘的评价之高,期望之殷。潘光旦后来被称作清华百年史上四大哲人之一,另三位是叶企孙、陈寅恪、梅贻琦。

说到潘光旦很多人知道社会学家潘光旦,但不知他只有一条腿,更不知潘光旦在去美留学之前,一条腿就已经锯掉了,据说是因为跳高致伤。潘光旦是上海人,其代表作《优生学》《人文生物学论丛》《中国之家庭问题》均是中国社会学之经典读本。潘光旦最大爱好是研究家谱,故特在新居开辟一室,沉醉于所搜集之家谱中。有一次,孔祥熙托人往潘处说情,请他证明自己是孔子后代。潘拒谓:“山西没有一家是孔仲尼嫡系后人。”来人大窘而回。

《大家小史》中还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潘光旦在西南联大任教务长时同时研究优生学与心理学。当时云南多鼠,潘深受其苦,张夹设笼进行捕捉。一日捕硕鼠十多只,便斩头剥皮,弃其内脏,然后洗净切成块状,请夫人做成菜肴。夫人皱眉问道:“我们伙食虽不算好,也常有鱼有肉,今天为何叫我做这苦差?”潘解释道:“我这是为学术研究,请你一定要帮我。”夫人无奈,只好勉为其难。潘夫人一向善治馔,煮熟后果然异香扑鼻。潘光旦大喜,随即邀来共同研究心理学的同事和学生数人,诡称偶获野味,与诸位分享。待鼠肉端上桌来,潘带头大嚼,众宴客亦举箸共食。一客问道“此肉细嫩,味道鲜美,但不知是何野味?”潘笑着说:“鼠肉。”此二字一出,想再吃一块的忽然停住筷子,嘴里正咀嚼的竟吐了出来;还有紧锁双眉、喉痒欲吐的。潘一再保证,其中绝无有害健康之物质,并以身作则继续食用。然而,无论他怎么劝诱,直到一餐完毕始终再无问津者。潘光旦哈哈大笑道:“我又在心理学上得一证明。”

“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

在我国近代书画史上,齐白石、黄宾虹、吴昌硕是“三座高山”。“北齐南黄”是对书画大师齐白石、黄宾虹的称号,但两位大师,在艺术追求上有很大的不同。

齐白石是湖南湘潭人,近现代中国书画大师,早年曾为木工,擅画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笔墨雄浑滋润,色彩浓艳明快,造型简练生动,意境淳厚朴实:所作鱼虾虫蟹妙趣横生。书工篆隶,取法秦汉之碑,行书饶古拙之趣。篆刻自成一家,又善写诗文。1931年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聘请齐白石任教授。齐亲笔于聘书上写道“此翁已于今夏逝世,原书璧还。”院长也无可奈何。传说齐白石从不见未约之人。如客按约赴访,亦必叩门半小时,始见他由内院出,隔门窥视来者是否应约之人。倘未约而往见之,齐白石必隔着门说:“齐白石不在家!”倘不肯离去而再三麻烦,他则以幽默口吻说:“齐白石已经死了。”日军侵占北平期间,齐白石曾多次在大门上贴出字条“心病复作,停止见客”,但这些字条常被人偷揭了去收藏。

有一次,齐白石赴西安某阔人家应酬,满屋人都不认识他,对其投以鄙视的眼光。这时梅兰芳进来,见他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立即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与之热情交谈并向大家介绍。事后齐白石画了《雪中送炭图》送给梅兰芳,还作诗“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以示感谢。

黄宾虹则擅山水,早年受“新安画派”影响,以干笔淡墨、疏淡清逸为特色,那时期的他被称为 “白宾虹”。80岁后,他的风格转向以黑密厚重、黑里透亮为特色,被称为“黑宾虹”。黄宾虹在上海美专任教时赴杭州写生,曾在西湖畔吟一首七绝:“昔日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今日打从湖上过,画人还欠着工夫。”

1933年早春,黄宾虹在去往四川青城山途中遇雨,全身湿透,索性坐在雨中细赏山色变幻,并从此中大悟。第二天,他连续画了《青城烟雨册》十余幅:焦墨、泼墨、干皴加宿墨。在这些笔墨试验中他要找到“雨淋墙头”的感觉:雨从墙头淋下来,任意纵横氤氲,有些地方特别湿润而浓重,有些地方可能留下干处而发白,而顺墙流下的条条水道都是“屋漏痕”。而“瞿塘夜游”则发生在游青城山后的5月,在回沪途中经四川奉节。一天晚上,黄宾虹想去看看当年杜甫在此所见到的“石上藤萝月”是怎样的光景。他沿着江边朝白帝城的方向走去,清朗月色下的夜山深深吸引着他,于是他在月光下摸索着画了一个多小时速写。第二天清晨,黄宾虹看着他的速写稿大声叫道:“月移壁,月移壁!实中虚,虚中实。”此后,黄宾虹的雨山、夜山成为他绘画中最擅长、最经常的主题,并形成了美学上的风格。

梅葆玖先生在世时,曾透露过父亲与谭鑫培先生匪浅的交情。65岁的谭鑫培曾和19岁的梅兰芳合唱过《桑园寄子》,谭鑫培生命的最后半年还提携梅兰芳合作演出《汾河湾》《四郎探母》等,给梅兰芳的成名奠定了极为重要的基础。

京剧名伶谭鑫培主工老生,代表作 《空城计》 《定军山》等,有“伶界大王”之称。他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应变能力时常为人所称道。有一次演《黄金台》,谭鑫培扮演齐国丞相田单。因时间紧张,他匆忙上了台,却忘了戴冠。观众们正为他的扮相惊愕不已,只听他念起了两句开场道白:“国事乱如麻,忘了戴乌纱”!观众们一听,立刻发出会心的笑声,无不为他的机智折服。这两句顺口溜似的念白,既针砭了时弊,又补上了错漏。还有一次唱《文昭关》,他演的是伍子胥。伍是武将出身,出场时应腰佩长剑,唱词是:“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滚油煎。腰中空悬三尺剑,不能报仇也枉然。”谁知那天管行头的人居然稀里糊涂给谭先生挂了腰刀,而当时谁也没有发现纰漏。谭上场以后,正要手抚剑柄开唱,一摸不对劲——剑柄成了刀把。但此时锣鼓已响,只听谭张口便唱:“过了一朝又一朝,心中好似滚油浇。父母冤仇不能报,腰中空悬雁翎刀。”还没等台下醒过神儿来,台已就叫起好来。识者无不称赞谭先生应变之机敏,一时传为佳话。

而梅兰芳五十余载舞台生涯,发展和提高了京剧旦角的演唱和表演艺术,并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流派,世称“梅派”。梅先生演过的戏中,有不少表现女人吃惊的细节。他是怎么演到入木三分,又是怎么琢磨的呢?一天,他回到家里,看见妻子正聚精会神地整理衣服,灵机一动,抄起身旁一只兰花盆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巨响,瓷盆粉碎。妻子当即惊恐地一回头。就在这一瞬,梅兰芳捕捉到了妻子的神情。后来,他根据妻子当时的表情反复进行练习,穿插进戏里,把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

本文由帕帕拉佐摘编整理自《大家小史:近代大师那些事儿》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