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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东流说君里

来源:解放日报 | 马信芳  2019年07月11日07:21

郑君里

《聂耳》拍摄现场,郑君里(中)给赵丹(左)说戏

作为演员,他曾出演蔡楚生编导的《粉红色的梦》《新女性》《迷途的羔羊》,史东山编导的《奋斗》,孙瑜编导的《野玫瑰》《大路》等影片。而作为导演,《一江春水向东流》《乌鸦与麻雀》《林则徐》《聂耳》等经典在中国电影史上闪耀着光辉。他就是被称为“中国电影一代骄子”的郑君里。

郑君里先生离开我们已经50年。此时,不由想起与其儿子郑大里相遇的时刻,我们曾共同回忆君里先生那难以忘怀的电影生涯,不由感慨万千。“用良知咏叹理想,用无忌挥洒浪漫,用浩荡鼓动伟岸,用细腻状写微末……”大里用诗赞其父亲的一生,而不忘他的作品将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候补皇帝”让赵丹佩服

郑君里,祖籍广东,生于上海。当时,很多广东人在上海天通庵路一带摆水果摊,郑君里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微薄的收入支撑着贫寒的家庭,时至年关,还会有债主上门逼债。郑君里亲见父亲跪地求债主宽限,不堪的经历让他从小就有发愤图强的决心。

17岁那年,郑君里作出了改变一生的重大决定,投考由戏剧家田汉、欧阳予倩等人创建的南国艺术学院。在那里,他和陈凝秋(塞克)、陈白尘、吴作人等成为同学。他的艺术生涯是从表演开始的,上学的时候就在《推销员之死》《娜拉》等戏中跑龙套。1929年,他获得了主演王尔德名剧《莎乐美》的机会,而后还主演过话剧《大雷雨》。1932年,成为联华影业公司的一员,他也因此由话剧舞台转向电影,出演了蔡楚生、史东山、孙瑜等编导的多部影片。他与阮玲玉是同乡,两人除了《新女性》外,还在多部影片中合作。

郑君里在银幕和舞台上,形体动作洒脱自如,善于把握角色内在情绪,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关于这一点,被称为“电影皇帝”的金焰,对他也称赞有加,因为两人当年双双入选“中国十大电影明星”,金焰在赠照给郑君里时,称其为“候补皇帝”。

1930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和左翼戏剧家联盟相继成立,郑君里成为左翼文艺战线上最早期的中坚分子之一。在剧联的感召下,他赴工厂、进学校、入剧场,演出《洪水》《复活》《阿莱城姑娘》等左翼戏剧。其间,郑君里等还带队赴南通演出。当时正在南通“小小剧社”如痴如醉演戏的赵丹观看了郑君里的演出后大为佩服。赵丹遂向郑君里请教演艺,郑君里也发现了这个演艺界的奇才,从此两人结成莫逆之交。

史诗之作《一江春水向东流》

抗战胜利后,郑君里回到上海。其间,他成功地完成了由演员向电影导演的转型。1946年,他和蔡楚生联合执导他的第一部导演作品《一江春水向东流》。这部汇集了白杨、陶金、舒绣文、上官云珠、吴茵等优秀演员的史诗之作,创下了全国解放前最高的观影人次纪录——短短三个月,共71万人次观看了该片。

拍摄《一江春水向东流》时,蔡楚生正患肺病,每天晚上郑君里跑到蔡楚生家里,商量第二天的拍摄,这部片子的剪辑也由郑君里完成。因此蔡楚生说:“没有君里,就没有这部电影。”该片虽是郑导的学步之作,却已显露出他的非凡禀赋。剧中饰演素芬的电影表演艺术家白杨曾回忆说:记得君里告诉过我,这部片子起先国民党检查官怎样也不予通过,后来送过去“一束花”,过不了多久影片就被通过了。原来在这“一束花”里放了几块金表。

关于此片,剧作家柯灵给予极高的评价:《一江春水向东流》纵贯8年,横跨千里,淋漓尽致地描画了战争中的前方和后方、生离与死别、断壁残垣与绿酒红灯,几乎可以当作一部抗日战争的编年史看,而多层次、多方位、多角度、正反左右、参差横斜的对比,犹如重楼复阁,发挥到了极致。

一夜写成《乌鸦与麻雀》

郑君里独立执导故事片是从《乌鸦与麻雀》开始的。《乌鸦与麻雀》的剧本是一夜之间完成的。当时郑君里与赵丹、陈鲤庭、陈白尘等人一起吃饭聊天,大家兴趣盎然,便说要出一个剧本,于是陈白尘执笔,第二天便拿出了剧本。作为一部杰出的社会讽刺喜剧,影片将当时动荡的时局浓缩于一栋楼房里进行隐喻,整体结构堪称完美。导演在异常狭窄的空间里,通过灵活的镜头调度,展现了一幅社会众生相,真实地记下了蒋家王朝的“最后罪恶史”。

《乌鸦与麻雀》从1948年一直拍到新中国成立后,跨越了两个时代,在人物刻画、场面调度、镜头处理,以至细节运用等方面,都体现出郑君里对电影的深刻理解和表现能力。郑君里是以极高的起点开始自己的导演事业的,第一部独立执导的作品就达到了世界水准。日本电影学者佐藤忠南认为该片与同时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代表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部电影于1957年荣获文化部1949-1955年优秀影片一等奖。郑君里凭借此片,当之无愧地进入了中国一流导演之列。

“红烧头尾”——《林则徐》和《聂耳》

拍摄人物传记片更见郑君里的功力。1958年开始拍摄的《林则徐》和《聂耳》,后被誉为“红烧头尾”,成为上影厂向国庆十周年献上的一份厚礼。

在郑君里看来,要树起林则徐这个人物,必须在多场戏中深入挖掘他的性格。剧中有一场“林则徐的一天”颇为用心:通过描绘林则徐从早到夜、从夜又到早一天之内错综复杂的内外斗争生活,借以集中地刻画人物的内心生活和精神面貌。特别在最后一节,郑君里摒除了林则徐身边的任何人,从容地展开其精神世界,这位历史人物由此树立。

历史上,林则徐最后被清廷发配至新疆伊犁。影片最初结尾是赵丹演的林则徐牵着马,越走越远,然后意味深长地回眸一望,影片定格。周总理看后认为这个结尾不够昂扬,希望将结局设计成类似于“虽然林则徐走了,但人民群众中的平英团却起来了”的情节。现在观众看到结尾秦怡扮演的渔家女上战场等镜头,郑君里就是按照这个情节设计的。

郑君里与聂耳是同代人,还一起工作过。尽管互相熟悉,当他接手拍摄《聂耳》时,却丝毫没有懈怠。相反他采取了与以往“由上而下”完全不同的手法——由下而上,集思广益。

开拍时,郑君里又创造出“黑板法”,请场记把不同的处理方案写在黑板上,让大家选择。他归纳说:“导演要善于像挤广柑汁一样,让演员把心中积累下来的好东西统统挤出来。”

该片拍摄可谓匠心独运。聂耳创作《义勇军进行曲》一节是影片的高潮,郑君里决定借用音乐来描绘聂耳构思《义勇军进行曲》的全过程。他请作曲家根据台本逐个镜头设计音乐,并先期录音,而后演员根据音乐的曲调和节奏去表演:聂耳躺在床上翻身思考,接着走上晒台,最后回到书桌,终于写就《义勇军进行曲》。专家评说,这不是在配音乐,而是用音乐表现聂耳创作该曲时的内心历程。

这两部电影都由赵丹主演,特别是林则徐,成为赵丹创造的最为成功的银幕形象。关于这段经历,赵丹曾这样记述:朋友们称我跟郑君里是“欢喜冤家”。我们在电影合作中的成功完全是吵架吵出来的……在拍摄《聂耳》的过程中,在某些镜头的艺术处理上,我俩之间经常有所争执、相持不下。有一次,郑君里气得说:“我下次再也不找你演戏了!”我回嘴:“下次你导演的戏,就是八抬大轿请我上我也不上了!”然而紧接着又共同迷醉在下一部《林则徐》的新的艺术构思之中,彼此都“非你不可”了。

一个是大导演,一个是大演员,让《聂耳》和《林则徐》成为传世的经典。《聂耳》获得了第12届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传记片奖。1995年,《林则徐》荣膺“中国电影九十年优秀影片奖”,中国电影“世纪奖”最佳导演奖则授予了郑君里。

斯人已去,作品永存。诚如上海市文联原主席、导演吴贻弓所言:一个人的经历,相对事业来说,似乎非常短暂,但如果一个人的经历里有足以令人缅怀的品格和业绩,那么,它就会和事业同在,永远积淀在历史里,成为不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