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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怀念张光年先生

来源:人民政协报 | 高洪波  2019年05月06日05:37

我曾率队走访长江水利委员会,从武汉小住一夜即赴南水北调的水源地丹江口,车子经过一处叫做老河口的镇子,同行的高伟突然说道:“老河口是光年的家乡呀!”于是话题自然转到作协这位老领导的身上。

老河口有一条路以光年的名字命名。当年他从这里走上革命的漫漫征途,我、高伟与光年同在一个创联部党支部,他是中国作协党龄最长的老党员(1927年加入共青团,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我们在他的家中度过许多有意义的党日,所以车过老河口唤起我诸多的回忆。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两行经典的诗句,把我领入到抗日战场,而光年的激情、才华、使命感,以时代为己任的责任意识,也借助《黄河大合唱》留在了岁月的丰碑上。

那次走长江,在秭归的屈原祠,我在凭吊屈原之后写一小诗:“诗魂千载沉江底,孤忠一片浮日来。民心可用吊清烈,文章救国须捷才。”“清烈侯”是宋代对屈原的封号,诗中写屈原的命运时,我其实是在潜意识里想到了光年先生的,他是文章和诗歌救国的榜样,更是捷才。

巧的是我在《张光年文集》第一卷中偶然翻到他1986年10月25日写的一首关于屈原的诗:“热泪滂沱琼玉篇,文苑受惠两千年。倘有诗人倡唯我,何来面目吊屈原!”———《屈原纪念馆留字》。光年凭吊屈原,我们纪念光年,冥冥中终有那么几分巧合。“倘有诗人倡唯我,何来面目吊屈原!”这种口吻是光年典型的口吻,是他以诗人兼造诣精深的理论家双重身份说出的极有分量的话。这是时代造就的坚定不移的信念,说是信仰,也成。

其实早在40多年前云南从军时,我就知道光年,不,应该说知道光未然。

因为他1944年整理出一本极有名的云南彝族支系阿细族史诗《阿细的先鸡》,后易名《阿细人的歌》,我在军营里拜读过。我的营房在宜良,与路南相邻,而野营拉练时常住在撒尼人的山寨里,与史诗中讲述的故事背景十分吻合,故而亲切万分,同时为汉族诗人光未然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尊重而感动。他和提供诗歌原料的阿细族青年毕荣亮的友谊,也足以让人称颂不已。

真正知道张光年和光未然是一个人,是我1978年夏天从云南部队转业到《文艺报》之后了。光年是《文艺报》老主编,要当好《文艺报》人,先熟读历代《文艺报》,这是编辑部主任谢永旺同志对每个新人的要求。永旺是光年的老下级,也是“文革”前光年十分赏识的年轻人。当永旺以刚复刊的《文艺报》骨干编辑的身份给我们这些新人(包括雷达、李炳银、何孔周、臧小平、李维咏……)讲传统时,我才恍然大悟:光未然和张光年原来是同一个人!敢情《黄河大合唱》的作者、《五月的鲜花》歌者、《阿细的先鸡》的整理改编者,居然是《文艺报》的老领导,现任中国作家协会的党组书记!遥远顿时转化为亲近,说亲切也行。

两个身影与名字叠合在一起的光年,引领着当时百废待兴的文艺界,以诗人的激情与理论家的睿智,加上一个老共产党员对时代的敏感与责任,与他的战友们一起,开启了上个世纪80年代文学的辉煌。他或率团出访深圳特区,或带队去大西北采风,更多的是组织评奖,编《人民文学》,应对不时发生的突然事件。那个时候我只是《文艺报》一个年轻编辑,间接听到一些因时代变革造成的观念反差进而产生的文坛纠纷,譬如批白桦的《苦恋》,就让光年煞费苦心,当然也让具体执笔的唐挚(达成)和唐因吃尽苦头。可当年光年肩上的压力之重之大,也许只有《文艺报》的谢永旺同志多少能够感知。

作为一名远观者的我,正是因为光年倡导举办文讲所七期的评论编辑班才成为鲁院学员的。他对文学期刊评论与编辑的高度重视体现了文坛领导者的远见卓识,与此同时,他为当时的作协所属期刊制订工作条例(即不严格坐班,要有读书、调研和写作的时间),造就了那个时期诸多的复合型人才。在《文艺报》一次会议上,我亲耳听到光年建议道:一年中12个月,编辑们可以一个月读书,两个月调研出差,9个月工作,后被简称“129制度”。《文艺报》的同仁们应是最大的受惠者。

事实上我与光年的接触一直不多,远不如与冯牧、达成、罗蓀甚至文井、葛洛、朱子奇,还有舒群、管桦等前辈那么密切,但1985年底我突然受领《中国大百科全书》编委会的一项任务:撰写该书系“中国文学”卷“张光年”词条,不到2000字的条目,在谢永旺同志的指点下,也在光年亲自过问下,勉强完成了。其间我曾登门向光年求教过,也聆听了他的醇厚湖北口音基础上的普通话,讲话慢条斯理、思路十分清晰的光年,讲述着自己经历过的风雨人生,讲述着遥远的云南,讲述着抗战的烽火和写作《黄河大合唱》的背景,你会感到充满钦敬,你会仰视,你会为自己的年轻而惭愧,会产生一种愿意去追随、去寻觅、去冲锋陷阵的冲动———也许这是所有年轻人的共性吧。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长者、仁者和智者光年。

张光年,黄河的歌者,长江的儿子,因诗歌而不朽的大写的一个人。

(作者系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