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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有灵,在多和田叶子这里发挥到极致

来源:上河卓远文化 | 芳州  2019年03月05日09:10

旅德日本作家多和田叶子的《飞魂》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有自己的历史,古代文献,动植物,诗人,谚语,也有一套虽则我们不太明白但运行有效的规则,在那里,文字具有巨大的魔力,在高处俯瞰着人类,而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有与文字之灵短暂沟通的机会,这种电光火石的交换转瞬即逝,平日人们只能在修行和等待中度过。

文字有灵,在多和田叶子这里发挥到极致。评论家沼野充义干脆认为多和田叶子应当独立成为一派——“语言派”。

《飞魂》是将语言派程度提纯到最纯的一部作品。主人公梨水去森林深处的一处寄宿学校,跟随一位名为“龟镜”的女魔法师(“训虎师”)学习“虎之道”,学习的方法是不断阅读那三百六十卷古典文献,当然,还要靠练习一些神秘的超能力,即“飞魂”。

学舍的场景是一个女性版的、东方化了的“玻璃球游戏”般的修道院的变体,男性都是作为园丁之类的人出现,除了与之“幽密”(作者发明的指代性交的词)没什么别的功能,反而女学生与女老师之间有些暧昧的情欲的明争暗斗,此外,由于是灵的世界,所以动物性的神秘能量也时常不受掌控地流来流去。

语言文字本身成为实体。像是“捡拾丢在路上的文字的女孩”,“她好不容易以手当碗、小心捧给我的话语,我立即洒在了地板上”这样的语句比比皆是,似乎语言是石头或水;而同样,”洞察力像花花草草一样,在我的额头盛开“,朗读者的声音也可以变成“刚鹰”飞向长空。“想说的内容,在指姬的口中变成了肿块。即使这样,指姬也毫不退缩。她将肿块当成一片鱼片似的,有滋有味地嚼着”。

主人公最擅长朗读,也经常在课堂和其他地方朗读,“我朗诵书籍时,是以不识字的人的心情来朗读的。我把写在书上的形状,首先当成风把落叶刮在一起所偶然形成的形状,然后仔细凝视,让声音振动,把这振动像捕鱼的网一样展开”。

但是,由于这些语言文字像动物一样本身有自己的意志,所以要抓住它们的意义似乎特别困难。没有任何明确的意思被传达,意义似乎也是不重要的。“难懂的文章在头脑中化成粉末,然后像麻醉药粉似的溶解在血液中,随血液开始流动。“还有,(找的人)“如果不出来,就会像捉迷藏的鬼一样,被留在灌木丛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鬼。变得无法理解,比如别人写的书。别人说的话”;甚至最擅长朗读的主人公,也并不知晓她朗读内容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朗读具有念咒般的魔力。

一个“字灵”可以逼真到像一个真的男人,梨水与之夜夜“幽密”,觉得他很“眼熟”,又说不清原因,直至最后在老师点醒后,发现那个男人竟然是一个“虎”字!与一个字做爱,这大概是文字可以具有灵性的最极端例子了吧!

小说没有什么情节,唯一可以算是情节的,就是平息了一次学校中的反叛阴谋。在小说的最后,我们也不知道主人公和女同学们是否掌握了虎之道。梨水发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驱使,”我就像被听众嘲笑也从容不迫、神灵附体的街头音乐家那样,蹭的站起来,发言说,魂这个字写起来是一个’鬼‘加一个’云‘,也就是说,说话的鬼就是魂。“

汉字到了日语中,竟然独自又发展出了新的生命,其生命力不受个人力量的掌控。笹原宏之在《日本的汉字》(岩波新书精选)(新星出版社2019年)中,不厌其烦地考察了汉字演变的多种形式。造成文字变化的原因多种多样,有流行的原因,有意外,有为了表意的方便,为了读写的方便,也有望文生义的误解。

日语中的汉字有很多种读法,多和田说,”汉字是鲜花,读法就像翩翩飞舞的蝴蝶“。也因此,在《飞魂》这部中篇里,多和田叶子尽可能多的去探索汉字的可能性,首先就是不论什么读法都可以作为一幅图画静静散发多重含义的这种特性。

一个日本留学生告诉她,读《飞魂》是他开始学习中文的契机之一。多和田叶子本人坦承对中文一窍不通,她说,不是因为不感兴趣,而是因为“害怕汉字与我的关系发生改变”。因为汉字对她的创作太过重要,一旦知道了汉字在汉语中的读音,就会影响表意文字的字面美感。

多和田叶子在得知《飞魂》文库本即将出版的好消息后,去购买了附有光盘的中文入门书。

战战兢兢进入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