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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春:择一事,从一生

来源:新民晚报 | 沈琦华  2019年02月11日09:36

冯春,本名郭振宗,生于1934年11月,福建省厦门市人,1958年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后在出版社任职,译有《普希金小说集》《叶甫盖尼·奥涅金》《普希金作品选》《普希金文集十卷本》《普希金评论集》《冈察洛夫、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柯罗连科文学论文选》《普希金抒情诗全集》等。为表彰他在普希金作品翻译和研究领域取得的卓越成就,1999年,冯春被俄罗斯联邦政府授予普希金奖章。2006年,冯春荣获俄罗斯作家协会高尔基奖。2005年,中国翻译家协会授予冯春“中国资深翻译家”称号。

 

 

今年是俄罗斯作家普希金诞辰220周年。在中文世界里,一套煌煌10卷本的《普希金文集》囊括了这位文学巨匠的全部作品,努力为中国读者营造出这番俄罗斯人间百态的就是著名的翻译家冯春。

前辈翻译界大师如朱生豪、梁实秋之译莎士比亚,傅雷之译巴尔扎克,草婴之译托尔斯泰,烛照着历史的灵魂,投射出文化的厚重,亦是冯春将自己一生倾注于普希金翻译的动力。

冯春说:“普希金说自己会蜚声整个伟大的俄罗斯土地,其实不然,一切民族都会传颂他这位‘诗歌的太阳’,而作为传播者,我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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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为“逢春”的笔名伴随至今

冯春是福建人。有趣的是,近现代福建出了很多翻译家,有不会外语,却翻译了《巴黎茶花女遗事》等180多本外国小说的林纾;有精通9种语言,把四书里的三部——《论语》《中庸》《大学》译成英文的辜鸿铭,此外还有林语堂、郑振铎、冰心、许地山、梁遇春、余光中等等。闽籍翻译家创造了中国翻译界众多个“第一”和“最早”。而如今闽籍翻译家传承的接力棒交到了冯春手上,他是独自翻译完普希金全部作品的中国第一人。

细细想来,冯春说他其实从小不怎么喜欢外语,但爱好文学。“上学时,读得最多的是艾青、田间、李季、邵燕祥等人的诗。高中毕业,想报考北大和复旦的中文系,没考上,转而被上海外国语学院录取了。”

俄语系,读的自然多是俄罗斯的文学作品,就这样,普希金走进了冯春的心灵。“我一开始就对普希金情有独钟。普希金1903年就被介绍到中国来。他的第一本中文译本叫《俄国情史》,就是《上尉的女儿》。到了上世纪30年代已经有很多普希金作品被介绍进来。新中国成立以后更有很多重要的作品被翻译。上大学期间,我读了孙用翻译的《上尉的女儿》,巴金夫人萧珊翻译的普希金假借“别尔金”之名写的《别尔金小说集》,特别是读到了查良铮翻译的普希金抒情诗的第一集和第二集,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

大学时期,冯春买下的第一本《普希金文集》是由戈宝权翻译,书价:1.88元。之后,《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我曾经爱过你》《致察尔达耶夫》中的诗句每日在冯春心中激荡着。当时冯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后40多年的翻译生涯将会和这个伟大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

冯春从上外毕业后,分配去了出版社任俄罗斯文学编辑。不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编辑,则是到了1978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成立之后。上海“文革”后出版的第一本外国文学作品是《斯巴达克思》,冯春担任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并撰写前言。冯春不敢怠慢,又是读原著,又是查资料,当“前言”完成时,冯春猛然感到外国文艺的“春天”已经到来,于是,便在这篇前言的文末署上了笔名“冯春”,意为“又逢春天”。这股文艺的春风也激发了酷爱俄罗斯文学的冯春下定了决心,选定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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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每一个夜晚都献给普希金

“把每一个夜晚都献给普希金”,这是上世纪80年代《新民晚报》刊登冯春专访时的标题。要以一人之力译普希金文集,难度有多大,且看这样一组数字。1999年,与冯春翻译的《全集》同时出版的国内另三个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7卷本,其中译者有33位;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10卷本,其中译者15位;而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8卷本,其译者达40多位。在人民文学版的7卷里,其中2卷是普希金的抒情诗,其译者共15位。不是同一译者,最大的区别是有的在格律上很严谨,有的很自由,句子长长短短。

董桥说翻译家不仅要有“铁屁股”,还要充满深厚的想象和婉约的浪漫。想象,为的是让译者摆脱辞书的枷锁;浪漫,为的是让读者进入原著的灯火阑珊处。冯春翻译的第一个普希金作品是长篇叙事诗《鲁斯兰和柳德米拉》。长诗近3000行,冯春用了一年业余时间译出了这个作品,收入《普希金童话诗》于1979年出版。正职是编辑,每天早上7点出门去上班,回到家已是晚上6点。晚饭后七八点钟才能开始从事自己的“副业”。冯春译《叶甫盖尼·奥涅金》,长诗大约由四百节十四行诗构成,冯春每晚译一节,在这14行上面反复看原文、研究、斟酌、推敲,每晚如此。什么“奥涅金诗节”结构,什么交叉韵、成对韵、环形韵等韵脚,在夜深人静的反复咀嚼后,最后流淌于冯春笔下。

从1979年《普希金童话诗》开始,1982年,长篇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问世;1983年译出《普希金小说集》,成为我国第一部普希金小说全集;1985年出版《普希金抒情诗选》;直到1999年出版10卷本《普希金文集》,整个“工程”花了20年。20年里,冯春放弃了娱乐,“把每一个夜晚都献给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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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翻烂了的《普希金用语词典》

冯春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既然想做好,那任何细节不得马虎。冯春笑言,这是编辑的职业习惯,“我的翻译要做到字字有依据,句句有来历”,对普希金的研究贯穿着整个翻译过程。冯春说,普希金作品中的一些常用词语如不作研究,很容易译错。他拿出一本几乎翻烂了的前苏联出版于上世纪50年代的《普希金用语词典》,例如“半夜”,这个词除了“半夜”在普希金的用语中常取“北方”之义,例如把“夜”和“诗人”“国度”连用,应译为“北方诗人”“北方国家”,可是许多译者却译为“夜晚诗人”“黑暗国度”。《大俄汉辞典》《乌沙科夫词典》《俄语标准语词典》等都是冯春案头常用的书。“十几年来,查阅和研究的中外普希金评论有几百万字之巨,于是索性编译了长达60余万字的翻译副产品《普希金评论集》。”

1999年版的《普希金文集》中的抒情诗仍然是选译的,大约四百首。一个严谨的编辑,岂容得“万宝全书缺个角”。退休后的2009年,冯春将以前未译出的普希金抒情诗译出,出版了两卷本《普希金抒情诗全集》,算是完成了普希金全部文学作品的翻译。近几年来许多翻译家都主张在译文中移植原作的格律。不服老的冯春,决定以此方式,仍用十四行诗的形式重译《叶甫盖尼·奥涅金》,作为一种探索。2015年,冯春译成了新版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老版本印行了30余万册,受到读者的欢迎,我仍珍惜它。新译本的出版并不意味着否定前一个译本,因为两个译本都有它们存在的价值。读者究竟喜欢哪个译本,就由他们自己选择吧。”冯春说。

冯春一生就是搞俄罗斯文学的编辑和翻译。作为编辑,冯春编的书有几十种,如莱蒙托夫、车尔尼雪夫斯基、涅克拉索夫、谢甫琴科等人的作品。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是草婴版12卷本《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的责任编辑。草婴为把托尔斯泰带给中国读者,将其后半生全部献给了这项工程。为保证这部经典的顺利出版,冯春自然不能有任何懈怠。12卷译稿,冯春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对过原文,并给草婴提出了不少修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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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所有的人在诗中相聚

在上海翻译界,冯春与钱春绮、吴钧陶、黄杲炘、张秋红几位翻译家时相过从,彼此都以译诗、写诗为一生所爱,遂成好友。其他几位大家,钱春绮以译德、法诗为主,吴钧陶、黄杲炘各以译英诗为主,张秋红以译法诗为主。上海翻译界戏称他们为“五剑客”,且公认译坛“五剑客”品德高尚、学问渊博、为人诚恳、谦虚朴实、正直善良。可惜,钱春绮已经故去,一剑已折,只剩“四剑”。当年“五剑客”经常聚会品茗,研讨译理,闲谈中,他们萌生了办个诗会的美意。这就有了上海文坛著名的由上海翻译家协会主办的“金秋诗会”。

从1992年至今,“金秋诗会”已坚持了27年。冯春笑言,诗会的诞生还真是一件让人心神荡漾的雅事。“这是一个不拘形式的文艺沙龙,主题是朗诵自己翻译的诗歌,谁要唱一首歌或说段笑话,讲个故事,我们都一样欢迎,有人要发表关于缪斯的议论,尽可直抒胸臆,我们洗耳恭听。”冯春用诗歌的形式写下了创办诗会的初心,“办个诗会!让诗人们,不论是在我们身边的,还是离我们远去的都来吧;让翻译家们,不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都来吧,就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诗会相聚!”

除了喜欢译诗、写诗、念诗,冯春还喜欢传统书画。早些年,冯春就在家里和钱春绮以及同样从事普希金诗歌翻译的王智量合办了一次“画展”。冯春在客厅里,纵横交错地拉起几根绳子,用晾衣服的木头夹子展示三人的画作,如此办展,也颇具诗人气度。冯春的画据说现在还挂在翻译家吴钧陶的客厅里。一棵千年老松,屈曲盘旋,枝繁叶茂,那是他为吴先生80大寿画的。

年逾八旬的冯春终于闲下来了,和妻子张蕙散步聊天,画画写字,不亦乐乎。张蕙也是俄语专业出身,冯春翻译普希金的每一句诗文,张蕙都是第一个编辑。在耄耋之年回首自己的翻译生涯,冯春显得极为平淡。他说,“经过了40多年的跋涉,我已基本在翻译普希金文学作品的崎岖小道上走近终点了,希望有更多的译者把普希金的作品译得更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