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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正文:带给读书人意外之喜

来源:天津日报 | 宇浩  2019年02月02日09:02

关正文 1960年出生于北京,曾任多届央视春晚总体设计,参与策划《开心辞典》《我要上春晚》《非常6+1》等节目,近年以《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见字如面》《一本好书》等备受关注。

印象

文人跨界做综艺

一出手就是爆款

关正文身材颀长、健谈幽默。他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大学生,毕业后做过大学老师、出版社和文学刊物编辑,自己写作的同时,也发掘推广优秀文学作品。他编辑出版过舒婷、顾城等人的诗歌,在《小说选刊》工作时慧眼识珠,推荐了阿来写完三年无人关注的《尘埃落定》。正是这种前瞻眼光和深厚底蕴,为他后来成为中国内容价值类节目的开拓者奠定了基础。

1995年,关正文跨界电视圈,“做更接地气的东西”,参与创始策划了《幸运52》《开心辞典》《对话》《挑战主持人》《非常6+1》《我要上春晚》等众多节目,并担任2003年、2007年央视春晚的总体设计。他说:“视频制作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干上之后就乐此不疲。”

2013年,《中国汉字听写大会》掀起全民重温手写汉字的热潮,在全球拥有6.7亿观众,拿下当时国内几乎所有电视奖项。2014年,《中国成语大会》观众再次超6亿,网络口碑排名第一。2016年年底,黄永玉致曹禺的信“你多么需要他那点草莽精神”由明星王耀庆读出,纯美网综《见字如面》一夜爆红。2017年7月开播的《汉字风云会》成为萌娃学习汉字书写的课堂,同年上线的《见字如面2》一周内播放量3.6亿,豆瓣评分9.4分。

做一档真正的读书节目,是关正文的夙愿,《见字如面》是他思考做读书节目的意外之喜。2018年10月上线的《一本好书》,堪称实现了国产读书节目的革命性升级迭代,通过舞台剧、影视表演、片段讲述的手法,把经典书目中最精彩、最动人、最发人深省的部分鲜活地呈现出来,这样独创的“场景式读书模式”大获成功,节目播放量达到4.7亿,并以9.3分的高分荣登豆瓣综艺榜榜首。2018年年底,无缝接档《一本好书》播出的是全新升级的《见字如面3》……关正文但凡出手,就是口碑爆棚的文化节目标杆。

《一本好书》拍到第七本书时亏了差不多600万元,关正文说:“我没什么钱,当初制作《中国汉字听写大会》,我还卖了房子才顶上饥荒。”《见字如面3》杀青现场,他透露,《一本好书2》《见字如面4》已被列为2019年腾讯视频重点项目,新的一年,还会为观众带来更多惊喜。

观众好像看见了写信的人

看见他跟收信人交谈

记者:为什么《见字如面3》的选信范围扩展到全球?选信标准有什么变化吗?

关正文:尽管中外文化上千差万别,但人性是相通的,对社会、对他人、对自己的认知和思考是相通的,阅读趣味也是相通的。中国信件依然是选信主体,国外好信的加入,为节目带来更多元的趣味。一年多来,节目组找了几千封信,从中挑出几百封,再一遍遍筛选,最后入选的不到100封,然后跟演员们沟通,播出的信件大约七八十封。我们选信只有一个标准,就是这些信值得被更多人看到。所谓值得,就是看是否提供了多元认知视角,能否激活独立思考,有没有当下性和供给大家讨论的话题性。

记者:读信人除了归亚蕾、赵立新、何冰这些常驻嘉宾,还有郎永淳、杨澜、蔡康永、戚薇、王自健等新嘉宾,这是不是有流量的考虑?

关正文:好的信件,可能会因为不成功的演绎而黯淡无光。《见字如面》之所以受欢迎,除了信件价值,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艺术家演绎的精彩。他们让观众好像看见了写信的人,好像看见了他写信时的环境、神态,看见了他跟收信人正在交谈。我们节目29岁以下观众占比超过75%,邀请嘉宾都是按照信件需求、演绎能力、艺术修为来挑选的。其实跟我们联系希望来读信的人很多,不过录制时还要看演员的档期,能来的这些就是既契合信件又有档期的。

记者:新一季节目中,蒲松龄和穷神的信译得特别出彩,不过,为什么每次古文信件都要翻译而不读原文呢?

关正文:从第一季开始,每次有古文信件播出,有观众问为什么要翻译呢,直接读古文多好。但随后就有人说,读古文你听得懂呀?我们做节目比较忌讳装文化,还是以传播效果为主。文言文很优美,古文信件有着非常好的韵律感,但实际上,现在的人和古代灿烂文化之间真的隔着一座山,这座山就是语言,文言文并不是现在所有人都能读懂的。比如穷神的神态,如果不用现代汉语演绎,我们跟古信之间真的会有隔膜,只会当文物去读。经过我们三年的努力,目前在古文信件翻译上,观众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而且说实话,我们的翻译也越来越漂亮,主要是越来越放松,开始往里加“活儿”了。其实仔细体会,那些精彩的古人在写信时都是神态活现的,特别好玩儿。我好像可以看见那个写信人的一颦一笑,然后他的语言就活了,就变成真的是他在说话。这种神交,特别快乐。

记者:节目从成语、诗词到历史信件、经典图书,您很爱怀旧吗?

关正文:我们不是为了怀旧,无论是为《一本好书》挑书,还是为《见字如面》选信,我们强调的是多元而不是单一,是激活而不是教导。在我看来,人类现在才是处于书信最辉煌的时期,信件量前所未有地特别巨大。不仅是写在纸上的才是有价值的好信,电子文本一样可以是。导向上,我们最看重的是真诚,说真话、动真情、不说教、不“鸡汤”。我们选读了很多革命烈士的信件,没有任何功利的考虑,就是因为纯粹的感动,因为从心里的敬佩。要说我们有什么坚守,不投机、不跟风算一条。多元认知是《见字如面》始终坚持传输的价值利益,这就包括打破僵化的惯性壁垒:你以为韩愈一直在教导我们“业精于勤荒于嬉”,其实书信里的他也曾经不想按时上班;你以为有了天文望远镜,伽利略就能说服大众相信自己的观察,却想不到大家蔑视真理的时候连望远镜也一块儿蔑视……

用视频形式呈现舞台

是对舞台戏剧的致敬

记者:《一本好书》综合了话剧、影视等多种手段,不过话剧和影视的表演方式完全不同,您让演员按哪种方式来演呢?

关正文:话剧是独立作品,我们每本书只演一半,成心不独立,不追求独立价值,而且大量采用了影视剧的拍摄和调度方式。几乎每个艺术家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是按照话剧还是按照影视剧来演?”我就特别不讲理,说:“在中间。”像黄维德老师、潘虹老师,一直都是在镜头前表演,镜头前纤毫毕现,就要求动作小、细腻,声音也要自然、生活化。但话剧就不一样,你需要让远处的观众也看见你的表演,要求动作就比较大。赵立新老师、徐帆老师是影视、舞台双栖的,但什么是中间?大家就一起尝试,特别好玩儿。王劲松老师就会说:“我给你两种吧,一快一慢。”节目里的王劲松老师足够仙风道骨吧?我一开始跟他说演万历,他说没问题。后来跟他说演老年万历,也没问题。等他拿到脚本,发现是已经在地宫里的万历……他就说:“这怎么演?你要穿越吗?从地宫里坐起来的万历,谁也没见过。”我说:“咱可不穿越,你就正常起床,跟几百年后的年轻人讲讲自己年轻时的故事。”他对造型要求很严,我一开始还想夸张一点,说:“咱白点儿吧,在地下呆了好几百年了。”他说:“别,咱就正常,装神弄鬼的容易让观众分心。”

记者:《一本好书》收获诸多荣誉,对于这个“大众阅读试衣间”您还满意吗?

关正文:遗憾很多,不满意的地方也很多。我觉得只有最精致的制作,才能对得起、配得上这些最优秀的图书,但是我的预算太少了,每期只能拍两天。太匆忙的后果就是粗。比如,演员一句台词,字词上没错,但可能逻辑上、情感上不对,若是能从容地拍,就可以很细致;要是紧赶着拍,可能就滑过去了。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舞美、道具、服装上。有一期节目,剧情中好几次吃饭,我们也没钱老换,结果一直只吃一桌菜。服装也是尽可能省,结果就是影响效果。

人生主流是获取价值

支流才是娱乐和休息

记者:近年来文化类节目大热,跟风作品也很多,您怎么看这类节目的发展空间?

关正文:没有多元共生,没有充分竞争,任何品种都不可能健康成长。所有节目创作的前提,都应该是创新。同质化现象,是把精神产品的生产当成纯粹的买卖,生产者的目标是成为经济英雄,个人觉得这违反文化生产的基本规律,在这个领域想成为经济英雄的可能会摔得很惨,踏实做内容没准还能活下来。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体现在能够跨越时间、跨越国界,面对今天的世界,依然能够供应中国方案的生命力上。这些曾经的百花齐放、曾经的活跃思想需要学者们整理,不是电视人可以自嗨的。所以,这条路会很长。

记者:您好像不喜欢把自己的节目叫做“文化节目”?

关正文:所有节目都是文化的一部分,节目原本应该按照形式,划分为谈话节目、问答节目、歌舞节目之类,而不是从内容出发,被叫做什么文化节目。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餐饮类节目可以叫饮食文化节目,保健类节目可以叫养生文化节目,唱歌类节目可以叫音乐文化或者流行文化节目,你看有这么叫的吗?我会把努力方向定义为内容价值类节目。我觉得人类精神生活的主流,从来都是为了获得内容价值,支流才是一种休息方式。获得个体生命成长的滋养,是任何时期人类进行精神生活、文化消费的最基本利益需求。现在的节目迭代,在我看来,都是向这个主流的回归,连进化都不是,就是回到常识的过程。浅娱乐就像肌肤之亲,感受和思考就像爱情,爱情五味杂陈,不都是傻乐,但却是更强烈的快乐。所以,我觉得在内容价值类节目的观看过程中得到的就是深度愉悦的满足。

记者:您的这些内容价值类节目很成功,但和娱乐头部综艺的流量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关正文:无论什么节目,观众并不通过类型来看你,所以每个节目的成功,都是单品的胜利,而不是类型的胜利,也不是类型的突围。视频节目本来就是为大众生产的,大众文化消费中娱乐元素不可或缺,但多元认知的获得感、独立思考的成就感所带来的快乐强度,比虚度时间的所谓休闲娱乐要大太多。只是总有一部分人迈不进这个门槛,非常可惜。我们的节目是有门槛的,确实需要观众有一定教育背景、有终身学习的习惯或诉求。目前这个规模已经足够大了,以后规模将越来越大,我们有信心。

关正文有话说

让过去的经典文字

在这个时代充分发酵

我每次想到一个新节目,总是从内容传播的实际需求出发,推演形式,很少想到这是一个什么类别的节目。用特定的、夹叙夹议的方式呈现图书魅力的局部、用综合手段推荐图书,是《一本好书》最主要的想法。《查令十字街84号》里有句台词是“我讨厌新书”。为什么讨厌新书?因为,买新书,就像你买一件没有试穿过的衣服。我们这个节目,就是大众阅读的试衣间。

《一本好书》舞美投入的确很高,我们这次负担最重的就是舞美、道具和服装造型。录制现场,这几个工种就有上百人的团队,两天拆搭一次,现场瞬间由中国宫廷变成巴黎酒馆。我们实在是预算有限,每期节目只能录两天。但我们又希望尽量追求高一些的品质,所以只有不睡觉。从早上6点拍到第二天早上4点,然后6点再接着干。好多工种的同学,拍摄间隙在现场睡倒一片,有的演员同学在台上就睡着了。

我对节目的信心来自两个方面:第一,所选图书全是经典,内容价值极高,这是我们自己编剧无法达到的高度,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第二,艺术家们大力支持。大家真的太热情、太投入了,非常辛苦,非常精彩。一般话剧要排练20天,一集电视剧如果分AB两组拍,也要四天,但我们必须两天拍下来。每次现场录制结束,大家都会感叹:这简直是奇迹。

和艺术家合作的故事有很多。黄维德老师特别好玩儿。我们见面后,我说:“你可以不像以前那样帅吧?”他说:“当然可以。”他特别喜欢《月亮与六便士》的斯特里克兰德,我们约定试试,每次从化妆间出来,我总说,不够脏。直到最后,感觉终于对了,我看到了那个人物。黄维德老师扮演的这个角色太重要了,如果没有足够的魅力,没有演好“我必须画画,我身不由己!一个人掉进了水里,不管他游得好不好,他必须挣扎”这种为梦想牺牲一切的勇气,那斯特里克兰德就是个抛妻弃子的渣,这个人物和这个故事就不成立了。

王洛勇老师一完成造型,就特别贴近人物──《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老年阿里萨。王洛勇老师五十多岁的人,陪着我们连熬两天,只睡了四个小时。我又心疼又担心,老是问:“您平时心脏没事儿吧?”王老师红着眼睛说:“没事,好着呢。”几乎所有艺术家,连拍摄过肩镜头时都没有用替身。我说,您可以休息,这些镜头我们可以用替身。但是艺术家们都不,他们说:“年轻演员陪着我们录,那些过肩镜头他们都在,为什么我不该陪着他们?”大家都是以公益心来看待好书推广这件事。

《见字如面》第三季节目已经播出了五期,几乎每期都引发了话题讨论。比如钱理群先生批评教育的信件、卢新宁老师批评青年精神状态的信件,直言不讳的风骨引发了大规模的点赞。严锋教授写下的不必读书单,毫无遮拦地点选大量书种,宣布其为青年不必读,这在缺乏文化批评的环境中是非常勇敢的。与热点社会问题相对应的,我们也非常重视对人性的观察与考问类信件。比如巴顿将军的信,这位骁勇善战的狂人告诉儿子,每个人走上战场的时候膝盖都会发抖,勇士是抖着膝盖往前走的人。这跟我们一般想象的英雄不大一样,却让我们感受到了真实的人性常态。

历史真相的认知是《见字如面》一直努力提供的价值,因为信件原本的私密属性,可能携带着更贴近真实的信息。我们希望这些信件的价值,能够通过观众的阅读和表达充分发酵。在我们看来,这才是人类精神生活该有的样子。对《一本好书》《见字如面》的评价,我不喜欢清流,但是喜欢诚意之作、良心之作的说法。清流是有鄙视链的,但诚意说的是自己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