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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与大连路975弄72号阁楼

来源:解放日报 | 沈轶伦  2018年10月26日08:14

原标题:在大连路的阁楼,《伤痕》诞生

那一晚,大连路975弄72号的阁楼,见证了影响整整一代中国人的文学作品《伤痕》诞生。而大连路、和平公园,以及周边环境的景致,这些自然中的一草一木,后来被卢新华写入小说《森林之梦》中。

因为《伤痕》而一举成名的卢新华,毕业后去《文汇报》工作。大约在 1983年,大连路的住房拆迁,他住到秦皇岛路,之后下海,继而出国。上海让他享受了少年得志的光环,也成为他此后努力要卸下的负担。

1978年2月28日,卢新华入复旦大学报到。他进校大约一个月后,有一天在课上听老师讲解鲁迅的《祝福》。

老师说,鲁迅先生的好友许寿裳在评《祝福》时曾说过一句话:“人世间的惨事,不惨在狼吃阿毛,而惨在封建礼教吃祥林嫂。”结合刚刚过去的时代,结合自己亲历的青春,这话对卢新华而言,不啻五雷轰顶。

下课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决定写一个家庭悲剧:一个男孩子,因为父亲被打成走资派,毅然与之决裂,并离家出走。等到“文革”结束,父子再度相见时,父亲已是医院太平间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作为“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当时学生们的功课很紧张。当晚,卢新华只写下一页,取名《心伤》。第二天继续写,完成了两页,改为《伤痕》,主角也改成一对母女。

第三天,是周六。他离开校园,回到未婚妻家中,在她家的阁楼上,以一台缝纫机当书桌,从晚上六点左右写到凌晨两点多,一气呵成。当时的感觉好像不是在写,而是在记录,不仅记录一个人,同时也记录一个时代的故事和命运。他后来回忆说,当时只觉得“在听主人公时而娓娓道来,时而伤心痛哭,音容笑貌栩栩如生,若在眼前。但她好像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复地不断地嗫嚅着两个字‘伤痕,伤痕……’”

这是上海阴冷的清明时节,熬了一宿,直至完稿,抬头那刻,窗外夜正深沉,整个区域的居民都在睡眠中,只有自己面前的小灯还亮着。

卢新华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倾注到这眼前的文稿里去了。他擦一擦泪,揉一揉眼,笔一扔,伸展一下双臂,心里就一句话:“可以死了!”

然后,他熄灯回床上睡觉。那一晚,大连路975弄72号的阁楼,见证了影响整整一代中国人的文学作品《伤痕》诞生。

大连路975弄的阁楼

在来到大连路的阁楼之前,卢新华的生命和上海其实并无太多交集。

如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1968年,卢新华毕业于山东省长岛中学,毕业后响应时代号召,回江苏原籍插队劳动,这期间又读了两年半高中,高中毕业后又劳动一年,1973年1月应征入伍,1977年3月退伍后在江苏南通地区农机厂当工人。

1977年,暂停11年的高考制度恢复,卢新华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当时,班上同学年龄跨度很大,最大的1945年出生,最小的1960年出生。受当时的气氛影响,大家普遍喜欢舞文弄墨,创作热情尤其高涨。在校园里,大家自发地建立起很多兴趣小组。有一天,卢新华从未婚妻家回来,发现自己被分在诗歌组。原因是有些同学知道他当兵时曾发表过一些诗歌,但卢新华心里暗忖,“其实当时我心里已经准备写小说了。”

未婚妻是卢新华的姻亲。她的姑父是卢新华的舅舅。到上海后,卢新华住大学宿舍,周末就去大连路未婚妻家度过。

校园属于学术的世界,而大连路成为卢新华了解上海市民生活的起点。当时这片比邻和平公园,由三河路、新港路、大连路围起来的区域里,有许多市民搭建的私房。卢新华未婚妻家就是一幢自己搭建的两层楼小屋。未婚妻的父亲和周边大部分邻居一样,都是附近厂里的一线工人。小房子是两层楼结构,大门进去后有个客厅,后来就成了卢新华夫妇的婚房。楼上可以放两张床,阁楼部分很矮,人进入后不能站直。但这片小天地,在当时已经算是相当宽裕的住宅。

当卢新华开始在复旦读书的时候,未婚妻还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979年,未婚妻返城后去工厂上班,一边学习财会知识,两人就在这里完婚。1981年9月,大女儿也在这里出生。

后来有人问卢新华,《伤痕》里王晓华的名字是怎么起的?卢晓华说:“‘王’是我母亲的姓,‘华’是我和我夫人(当时的未婚妻)的名字里共有的字。‘晓’则寄寓了天将破晓,黎明已然来临的意涵。而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个名字是那个时代的语境里最普遍,最让人耳熟能详、过目不忘的符号。”

与和平公园为邻

有了女儿后,卢新华周末回家,有了新的“任务”——推着小童车去和平公园遛娃。

和平公园的1号门东朝大连路,面对杨浦区控江路;2号门南临新港路,面对虹镇老街;3号门西靠天宝路。《虹口区志》显示,公园占地 17.63万平方米(264.45亩)。在 1937年,这片园址属徐家宅、董家宅、翁家宅3个自然村,南为新港浜(1958年填浜筑新港路)。八一三事变中遭受破坏,日军将这里占作弹药库。1949年后,这片区域由人民解放军海军接管,居民陆续迁回。但在1957年,这里曾作垃圾堆场。

1958年初,当时的榆林区人民委员会鉴于该地处榆林区、提篮桥区、北郊区之间,新村集中,宜开辟公园。申请批准后,是年9月1日施工。1959年元旦预展,4月22日正式开放。公园筹建时曾名榆篮公园,不久更名为提篮公园,后为纪念建国十周年,园内塑造展翅翱翔的大型石雕和平鸽(“文革”中被毁),遂正式命名为和平公园。

《虹口区志》显示,公园总体布局,采取丘陵起伏、山水相间的自然形式。以山水林景为主,因地制宜设置游览设施,配以古典亭台、桥梁、石舫,使整个公园幽雅别致。自1号门进入,沿水榭右拐,是一派青山绿水。沿山拾级而上,崎岖盘旋。山之东麓,湖畔有仿明清建筑的石舫,湖上有桥亭,旁系小舟,水乡情趣浓厚。公园内有假山、九曲桥、湖心亭。公园中部有紫藤花廊,为闹中取静休憩小区。还有天鹅岛,位于公园西南,四面环水,蓝天白云,碧水游禽。建园之初,公园还有猛兽棚、小动物棚、孔雀棚、禽鸟棚、金鱼馆、鹿苑、猴山和游艇、小火车等设施供游客观赏、游玩。

大连路、和平公园,以及周边环境的景致,这些自然中的一草一木,后来被卢新华写入《森林之梦》这本小说中。

因为《伤痕》而一举成名的卢新华毕业后,去《文汇报》工作。大约在1983年,大连路的住房拆迁,他住到秦皇岛路。之后下海经商,继而出国留学。他在国外骑三轮车、到赌场发牌,陆续写过一些作品。在上海,他曾享受少年得志的光环,却也成为他此后半生努力要卸下的负担。

卢新华记得,在1977年参加高考之后,他回到江苏南通地区农机厂的宿舍,和当时另外两名参加高考的青工一起聊天。其中一男同学突发奇想,说“我们烧点灰,来预测一下前程好不好”。轮到卢新华烧纸时,那灰忽然一下子直冲屋顶。厂里的宿舍层高有三四米。房内并无气流进来,大家都面面相觑。

后来的故事,就是卢新华考入复旦,来到上海,两个月后写出轰动全国的作品。他说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在厂里的宿舍,他烧的灰会一下子飞升上去。

但此后至今,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像一片落下的灰一样,“在及时迅速努力准确找到自己在自然界应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