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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同:云外青山是我家——王庆同教授访谈录

来源:《朔方》2018年第9期 | 王庆同 张强  2018年09月25日16:16

张强,上世纪60年代生于宁夏固原,1987年毕业于宁夏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现任宁夏日报报业集团总编辑助理、宁夏法治报社总编辑。在《朔方》《飞天》等刊发表文学作品若干,主编《二十年见证宁夏》《四十七岁才开始》《平安宁夏》等图书。

编者按:王庆同先生1936年10月生于浙江嵊州,1958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毕业后,自愿来宁夏工作,至今已经整整六十年。六十年间,他见证了宁夏翻天覆地的变迁与发展,也在自己的身后留下了一行行坚定而稳重的足迹。他在《宁夏日报》当过记者、编辑,后来以“莫须有”的罪名下放盐池农村劳动、工作达十七年之久,平反后调入宁夏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任教,直至退休。期间,他撰写了数千篇新闻、时评、杂文、新闻理论与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后结集出版专业著作四部、文学作品集五部,可谓硕果累累。任教期间,他为宁夏培养和输送了数百名新闻人才,并在他们步入工作岗位后仍时时关注、指导鼓励,留下了为人称道的好口碑。值此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大庆之际,本刊特邀其学生,现宁夏日报报业集团总编辑助理、宁夏法治报社总编辑张强为他作了访谈。张强早年曾写作诗歌和散文,是宁夏有影响的青年作家,工作后虽忙于专业,但仍笔耕不辍,近年以“总编记录”的形式创作了大量精短美文,此次倾情为老师所作的访谈,质朴感人,情深意长,值得一读。

张 强:今年是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大庆,也是王老师来宁工作六十周年纪念,既是巧合,也是缘分。作为学生,在这个时间采访您,我觉得既荣幸又意义重大。

王庆同:谢谢。

张 强:如果我没记错,王老师今年应该八十二岁,算是高龄老人了。但您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晰、乐观热情、笔耕不辍,每天用手机写作并且推送,众多微友粉丝为您点赞。记得“宁夏老干部网宣群”一位网友点评您的文章说:“从赴宁时的义无反顾,在宁时的风雨兼程和无怨无悔,到壮志得酬时的欣慰,再到为宁夏的发展做贡献,为‘我是宁夏人’而自豪。王庆同老师所代表的一批‘宁夏人’值得尊敬和铭记。”

王庆同:过奖了。

张 强:我1983年进入宁夏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读书,有幸成为您的学生,在成长与求学时期,多蒙老师指点教诲,使我从此走上新闻从业之路,成为一个媒体人。工作之后,您依然对我们眷顾有加,使我们在社会这所大学里继续汲取您的精神养分。我想,我此时的心情,和您十多年培养的数百名新闻学子一样,内心充满感激,心中芳华常驻。

王庆同:不客气,从学校毕业,你们都在各自的岗位做出了突出成绩,我倍感欣慰,也为你们自豪。

张 强:这次访谈虽然重点是关于文学的,但我还是想从您早年的经历开始。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用心写就的文字,总是与他的特殊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庆同:很乐于接受你的采访,我是有问必答。

张 强:从您的众多文章中得知,您1958年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毕业后,自愿到宁夏工作,刚开始在《宁夏日报》做记者、编辑,后来又去了盐池。当时是怎么一种境况?

王庆同:说来话长,我去盐池是因为被打成了反革命,罪名当然是“莫须有”了,这是那个时代许多知识分子的命运。时间是1966年9月,当时我被从银川迁赶到盐池二道边外,在一个叫高沙窝公社苏步井大队双井子生产队(分队后叫油坊梁生产队)的地方劳动九年。1975年夏,我银川的原工作单位提出甄别意见,经自治区党委有关部门批准,恢复我公职,并决定由盐池县委安排工作。鉴于我的行政降级处分,以及政治结论没动,我到盐池中部的青山公社当了生产干事。那时我三十九岁。不久,在公社党委和同事的关心下,我有了家室。1980年获彻底平反后,又在盐池县委和银南地委的关心下,完成了艰难的家属户口“农转非”,我得以“挈妇将雏”到县城,在中共盐池县委宣传部工作两年。1983年带着全家回到阔别十几年的银川,从事与我所学专业相一致的工作,到宁夏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教书。

张 强:听说您的政治生命也与盐池有关系?

王庆同:是的。我出事前,是中共预备党员、共青团员;出事后,取消预备党员资格、开除团籍。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恢复预备党员资格,恢复团籍。那时我四十四岁。上级党委批复上写着“是否转为中共正式党员,由所在党组织讨论决定”,这样,我在失去中共预备党员资格十六年后,由青山公社机关党支部讨论我是否能转为中共正式党员,获得全票通过。公社党委很快批准我转为中共正式党员,并注明党龄连续计算。这可是天大的事啊!我得说,这是时代前行的必然,我原工作单位党组、上级党委为我恢复本来的政治面貌,又在盐池县的一个党组织里顺利完成了这个过程。恢复团籍后,盐池县团委又为我补办了超龄团员的光荣退团证。就是说,我的政治生命的妥善解决以及履行程序,与盐池也有密切关系。上级批复我平反的决定说“工龄连续计算”、“恢复原行政级别”,这样,我的工龄从1958年算起,中间失去公职九年(1966—1975年)也算工龄。执行这个决定的第一个工作单位也是盐池县的青山公社。青山公社对我具有纪念意义。

张 强:我知道,您一直和盐池老乡保持着联系。

王庆同:当然,我现在还和十多个当年油坊梁劳动的伙伴经常保持联系。在油坊梁时,我是被开除公职的人,没人给我关饷,我又不会干营生,还不会焖饭、烧炕。队上的老年人说我枉凉、孽障、不当豁的,都是同情可怜我的意思。我在大伙儿的帮助下渡过难关,熬了过来。我从内心敬佩和感激那些农牧民和基层干部,并与他们结下深厚情谊。平反回银川后,我先后八九次到双井子(油坊梁)和宁夏川区吊庄(他们中有的人后来搬到吊庄)探望当时的劳动伙伴,听一听那西声不像西声、东声不像东声的盐池土话,看一看那亲切的身影,走一走那走惯的小路,甚至翻山越岭、穿过沙坝,到生产队的菜园子摸一摸我熟悉的地窨子的土墙(在生产队种过菜园子,地窨子倒了,土墙还在);十几次与迁到银川居住或打工的多位油坊梁人相聚。油坊梁人有的也到银川看我,有的到银川看病,我便到医院探望他们。

当年带我种生产队菜园子的俞汉、张普,曾热心地为我介绍对象,没有成。在我刚到生产队“劳动改造”最初的困难岁月里,伸手援我的郭登明一家,以及我搬到生产队居民点以后,经常关照我的孙立义一家(他用毛驴把肚子疼得走不成路的我从荒滩驮回队上),还有半夜让我代他写入党申请书的俞秉金,都是我难忘的患难好友。每当重新见到他们,与他们相拥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恍若隔世之感: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还在生产队?当然,事实是我已经回到充满温情的环境,时代列车已经跨进新时代。俞汉、张普已经辞世,而郭登明、孙立义、俞秉金还在,我们相见时无话不谈,就像亲兄弟。

我还与十几位当年在青山公社工作的同事保持着联系。在青山工作的头五年,我还是一个“有问题”的干部,但公社党委以及领导、同事、大小队干部、社员并不嫌弃,以平等的态度待我,给予我多方关照,使我常怀感激之心。我回盐池,常与他们相聚,回忆当年并肩战斗的岁月,深感相知相识也是一种缘分。

张 强:记得2006年7月的一天,为编辑出版您的随笔集《话一段》,我与该书策划、编排设计等人,陪您走访盐池油坊梁——也就是您“边外九年”劳动的地方。当时我开车,您坐在副驾位置,车经盐池县城街道,您突然缩下身子,催促我开快点,说“小心我的亲戚看见”。原来您是怕熟人或亲戚埋怨您路过家门而不进去。记得当时您还讲过这样一次经历:盐池庆祝解放六十周年,您应邀从银川去盐池,到达地点后随行参加各种活动,直到晚上结束才去一个亲戚家住宿。当时亲戚家一个小男孩子说:“我跟踪你一天了,就看你来不来我家。”惹得大人笑喷。如此说来,盐池也是您另一个灵魂栖息的地方啊。

王庆同:是啊。我祖籍浙江,出生在南京,上大学在北京,工作在银川,中间很宝贵的一段时间在盐池,平反后又回到银川,我曾戏称自己是“野人”。用盐池老乡的俗话说,我是个“江浙侉子”。我没有被蔑视的感觉,反觉得亲切。为什么会有盐池情缘呢?因为我在盐池连续劳动、工作十七年,我在那里有了家室,有了儿女,有了朋友,有了众多的亲戚。我与盐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也算盐池人了。“江浙侉子”也就变成了“盐池老乡”。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我的盐池情缘不光是我个人的一种际遇,更是时代变革的反映,淳朴善良的盐池文化特质对我是一种熏陶。盐池人民伟大的精神品质与不屈不挠的奋斗意志,对我又是一种滋养。

张 强:您1983年调入宁夏大学任教,我恰好也是在那一年上了大学,咱们能成为师生也是一种缘分。大学四年,您关于新闻采写的精彩讲授,使我们受益终生。工作后您又无时无刻不在关照我们,您用心血写成的那四部新闻专著,至今也是我们学习和教导部下的教科书。不过今天我们不谈这些,着重谈谈文学。我上大学时,写过许多诗,也算一个文学青年,常常关注宁夏在写作上有了成就的一些人。那时常能读到您发表在报刊的一些文章,感到很骄傲,记得那些文章情深意长,非常有感染力。

王庆同:我的文学梦始于1980年,那年我刚刚平反,有许多话要说。这也是知识分子的一种本能。十七年时间磨去了我的许多棱角,唯有对生活与生命的激情没有消弭。平反后,精神得到了彻底解放,我和那时候的许多作家一样,希望把自己的情感诉诸笔端,就这样,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散文《难忘的高沙窝》,试投《朔方》,不料很快发表,同时收到编辑虞期湘的一封信,她鼓励我继续写下去。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我先后在《朔方》发表了二十多篇散文和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如《山村雨景》《碾房的灯光》《我的第一批大字报》《羊肉街口》《半个西北人》《花甲之思》《两个肥皂箱》《“恢复预备党员资格”》等。虞期湘还专门写评论《真挚 朴实——评王庆同的散文》鼓励鞭策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当时参加宁夏作协也是虞期湘介绍的。冯剑华也编过我许多稿子。我的第一部文学作品集《岁月风雨》中的许多篇章,都是那时在《朔方》发表的,它后来还获得过宁夏第三届“五个一工程”奖。感谢《朔方》,它是我文学梦最初的摇篮。

张 强:诗人艾青曾在名篇《我爱这土地》中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读过您大部分散文,其中很多篇目都是写您在盐池的经历的,包括您后来的两部著作《边外九年》和《毕竟东流去》。换句话说,盐池以及盐池人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您的文学梦。

王庆同:可以这样说吧,没有盐池的经历,就不会有我的文学梦。1996年写了散文《毕竟东流去》,2000年写了《边外九年》,2001年写了《青山六年》,它们先后在《黄河文学》刊载。其中《边外九年》和《青山六年》两文,曾被誉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宁夏散文创作领域最值得珍视的收获”。

《毕竟东流去》一文,触发我撰写回忆录《毕竟东流去——几只狗和一个人的记忆》,我在两个网站的博客推出,收到数十条肯定性反馈,且言辞恳切。《边外九年》一文,触发我撰写回忆散文集《边外九年》(含《青山六年》一文)。出书后,《吴忠日报》《宁夏煤炭报》分别连载。央视4套《见证》栏目编导据此书线索找到我,拍了一个专题片名为《记者》,在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五十周年前夕的2008年9月17日中午,播了近半个小时。该书出版十六年后,甘肃《丝绸之路》2018年第2期《人在旅途》栏目刊载《边外九年》摘要七千字。这些算是我做得稍大一点的文学梦,梦醒后听到一点掌声,不算热烈,也足慰我心。

张 强:从2003年12月至2014年,我先后在宁夏日报报团主管主办的《现代生活报》《法治新报》供职时,约请您一起策划创办过两个专栏《话一段》和《今日声音》。这两个专栏的所有文字都是您一个人撰写,大约有一千三百多篇,也就是说十多年间,您平均每三天写一篇。《话一段》已于2008年结集出版。选自《今日声音》专栏中的一百五十三篇,收录在您的《好了集》一书中。这些言论和小品,关注社会每一次铿锵有力的脚步,关注具体而微小的社会事件,关注幸运的相逢和不幸的苦楚,关注正义来迟的迷茫,关注公平彰显的进步;从致敬崇高到剑指丑恶,从创新品格到尊重规律,从心怀悲悯到凸显愉悦,饱含着真相的判断,甄别着善恶的尺度,放射出理想的光芒,鼓励着读者行进的脚步。有读者评价《话一段》《今日声音》专栏的文字,就像一颗一颗珍珠。您在古稀之年专心串起这些珍珠,令我非常敬佩。由于有这十多年的办报互动经历,我感受和领悟着您的时尚、乐观、善意、豁达,从发现美好到分享思想、倾听声音、延伸脚步,您与自己完成沟通,尽揽世界在怀,内心丰沛、安详。

王庆同:你说的这些溢美啦。《话一段》一书是我报刊短时评、随笔的选集。该书以选录我在《现代生活报·话一段》专栏写的微小言论为主,添加了个“又一段”辑,摘录《边外九年》一书的五十四个小段落。张贤亮先生题写书名,并亲笔题写一联“人生难得历练,苦难成就智慧”。《好了集》书中“今日声音”辑是我在《宁夏法治报》(原《法治新报》)言论专栏“今日声音”所发短时评的选录,此书其余各辑是散文选录。

一次面对镜头,采访者问:“您这一辈子最愉快的事情是什么?”我想也没想地回答说:“十年写了一千五百篇短文章。2003年到2014年我以笔名一丁、乙丁写了一千二百五十三篇时评、随感,以二丙、一介笔名写了二百一十篇随笔。两者相加,共一千四百六十三篇,结集或收进书籍出版的四百八十九篇。”有人问:“后悔不?”我说:“消耗了我不少精力,同时让我有事做,不心慌,助我长寿,一点不后悔。”我觉得,一个人,特别是老人有事做是很幸福的。人就是这样,无事生非,有事安生。

张 强:写了大半辈子文章,您一定有许多写作上的经验或体会,能否与大家分享分享?

王庆同:那我就简单说说吧。我的感想大概有这么几点:

一是写作要为时代前行添动力。我写了一些在文学中可能属边缘体裁的东西,但也算是文学写作者吧,从一开始,就把“以史为鉴,更好地前进”作为写作目的,因而提笔、敲键时的心情,虽然有时有点沉重感甚至恐惧感,但总体上不感到压抑,而是感到责任。我在《边外九年》一书结束语中说:“如果我的‘一粟’‘一滴水’,真的能为人民更美好的未来发挥一点作用,那么,过去受的‘苦’,现在受的‘累’,就算统统有了补偿。”正因为这样,我一边写一边活得自在。我今年八十二岁了,仍感到肩上有沉甸甸的责任。

二是写自己熟悉的东西。文学是要虚构的,是可以虚构的。但这不意味着文学作品容易写,恰巧意味着很难写啊,因为虚构不等于瞎编。文学虚构要有生活基础,写作者要有虚构的禀赋和本领。尽管写小说、散文随笔等的虚构的尺度不一样,但写自己熟悉的东西,或以自己熟悉的东西为基础展开写作,这个说法是不会错的。我一开始就写自己熟悉的东西,或以自己熟悉的东西为主干,对情节稍作调动,就觉得有写不尽的素材和思路。只是我的教学任务繁重和禀赋不足,写不尽的熟悉的素材和思路的根系,只结出几个枣子大的小果子。

三是写作不要刻意回避人性。文学写作不能回避人,文学是要写人的。而人都有人性,文学写作者不要怀疑这点,不要刻意回避人性。在我的几本书里,有事情发展的过程,有因果的交代,但写到某一种程度的时候,是禁不住写了不少患难之中结交的人物的。他们并不完美,但他们在我身上体现的人性,是动人心弦的,我在笔下也是毫不掩饰的。存史之作,是存在人的心里的。如果刻意回避人性,进不了读者的心,也就进不了历史。

四是写出来的东西应该是心声。写文字不要来假的。虚假的文字,钻出地面之日就是寿终正寝之时。新闻、文学都是这样。对写作者来说,写出来的东西是否是心声,自己是明白的。掩盖心声的写作者写出来的东西,很难感动读者。我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过,我的写作宣泄了我心中所思所想,助我长寿,活到今天。时不时做起文学梦,精神是愉快的,因为流出来的是心声。心里没有龌龊的东西,读者的心理至少不会受到污染,还可能受到一些鼓舞。

五是文学可以借鉴新闻的某些表达技巧。新闻、文学的写作规律不一样,这是不能互通的。但新闻的某些表达技巧是否可以为文学借鉴呢?我以为是可以的。新闻要求用事实说话,符号的运用强调严谨、精练;叙事、描景、议论要以少胜多,直奔要害。中国笔记文学中的优秀篇章,有的除了没有新闻的时效性,其余方面可以看作是新闻写作的范例,其方法可供文学写作者琢磨、借用。文学写作者读一读那些存史的近代优秀新闻作品,或许可以把作品写得更有精粹感,更传神。

我学新闻,做新闻,教新闻,算是有新闻背景的人。三十多年来做着文学梦,新闻的真实性原则有时限制了我在文学领域放开和创造,这是我的局限性。当然,我也自我感觉到,无用的文字在我笔下较少藏身之处,我是能删就删。

张 强:话题再回到原点,我们再说说盐池。今年2月3日,我有幸随您去盐池县看望当年在青山公社(现为青山乡)一起工作的战友,回来后我写了一篇记录,存在我的手机里,我想读给您听听。

王庆同:好呀,你是有心人。

张 强:我选几个片断读读吧:“盐池县青山乡,距县城三十五公里,是盐池县自然条件较好的地方。因王庆同老师在这里生活、工作多年,留有岁月印痕,也使我们这些学生对青山乡总有向往。2015年8月,“全国省级法治报总编辑宁夏行”采访活动期间,采访团来到盐池县青山乡法制文化广场,我和新疆法制报社副社长张军戈,与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交谈,我向她问及我的老师王庆同,她说认得认得,遂邀请我俩去她家吃西瓜,我说队伍大时间紧不便去,她说那明年来吧,明年来了给你们宰羊吃。2016年8月,同样的采访活动同样的地方,我寻找那位老太太,并不是要去吃人家的羊肉,而是一年间每每想起她那和善的表情,就想见一面。没有见到。如同上次一样,我随便向一个中年人打问认不认得王庆同,他脱口而出:‘认得认得,还给我开过结婚证呢!’

今年2月3日,我有幸陪王庆同先生来到盐池县城,看望他四十年前在青山公社工作的战友同事,还有当年萍水相逢的乡里乡亲。相见相聚中的许多细节都让我牢记下来,我深深感觉到,王庆同先生以盐池以青山为福,青山的老伙伴和乡亲们以王庆同先生为荣。我有幸见证了青山作为善美之乡、礼仪之乡、文化之乡的魅力之所在,也见证了青山人善良、乐观、幽默和崇尚文化的美德。

这次赴盐池聚会,圆了王庆同先生多年的心愿。事前几天,他托青山的同事王志银邀请和召集,并再三告诫不许任何人抢着买单,只容他表达心意。

聚会地点定在盐池宾馆,坐齐正好二十人。其中有侯堰、汪泽龙、张万、段连生、周永祥、翟锡荣、吴浦棠、侯凤章、刘国君、王志银、尚涛、侯永琴、侯永华等,他们中有当年的几任青山公社党委书记和干部,还有青山乡的老师、爱好文学的作者等。其中翟锡荣是分别四十三年后才有幸见面。王庆同先生一眼认出,大喊翟锡荣,接着紧紧拉住翟锡荣的手。周永祥本来由儿子陪伴在厦门旅游,接到聚会的电话,就提前赶回来了。王庆同先生一一介绍了大家(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女婿、一个儿子也去了),一口气讲了十分钟。他说定在立春前一天聚,表达感激和祝愿。他深情回忆着在青山当年的细节,怀念办妥一家人“农转非”的幸运,感叹终于可以到粮库打商品粮了,描述告别青山去宁夏大学教书那一天。那年那月那情景,此时此刻说不够。翟锡荣大声对王庆同先生说:‘我们青山给了你一家子人!’八十三岁的侯堰说:‘一年又一年,不觉到晚年;回忆当年,感谢陪伴;不是为吃,只为见面!’赢得满座喝彩。周永祥说今天见面是行善积德的聚会,王教授把功德修成了。侯凤章说:‘等待王教授返乡,心潮澎湃。听到聚会消息,等了三天,见到了王教授,王庆同先生说:‘三年以内再见没问题。’侯堰说:‘三年以内不请了,五年以后再说。’又是满堂大笑!参加聚会的年轻的尚涛在“青山那年那事”朋友圈留言:‘王教授对自己人生的不公正遭遇并没有抱怨,对帮助和关心他的贵人,只有感恩。’看着他们亲切相谈的样子,我想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是多么不易,一辈子不管遭受什么依然能有情有义,可能会更加不易。愿自己也能坚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王庆同先生生于1936年,侯堰生于1934年。侯堰是当年青山公社党委书记,这一天聚会结束后,他邀请王庆同先生去他家。原来,他当天把在盐池和吴忠工作的儿女都叫回来了,全家人共同迎接王庆同先生返乡,并且又摆了几样菜,还拿出珍藏多年的剑南春酒。两位老人相拥时,互相鼓励说他俩手拉着手,就是不走!老伙伴们相逢,当年的故事讲也讲不完。王庆同先生与侯堰等当年三任青山公社党委书记合影。当年的青山公社干部们,如今都已退休,安享晚年。这次聚会的操心人是王志银。王庆同先生与侯凤章老师交流写作。从青山乡走出的侯凤章、侯永琴和盐池文化人周永祥、刘国君、尚涛等,都带着自己创作的作品来见王庆同先生。王庆同先生也把他收集齐的侯凤章等2017年在报刊上发表的作品带来了。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一辈子情义到永远。最遗憾的是,戴科因为腿疾,不能亲临聚会现场。王庆同先生当年恢复工作到青山公社,分到古峰大队蹲点,戴科是古峰庄的文化人,他俩能说到一起,交情很深。在聚会前,王庆同先生登门看望了戴科。发现戴科不仅坚持练字,还写了一本书《雕刻岁月》,印了一百本,现在只剩下两本了。戴科将其中一本送给王庆同先生,还送了一块土猪肉。告别后,走出单元门,突然听见戴科打开厨房窗户喊:‘王教授,能来再来,我等你!’

大地寂静,青山无言,人心隽永。我听到了敬爱的老师心中的感怀:这片土地曾让我泪流不止。所有的人和事都不会随风而散。

王庆同:你把我说得太好了,心中不安。

张 强:我一直记着一个感人也激励人的细节,最近在手机上记下来:就在1998年5月4日北京大学百年校庆返校时,王庆同先生见到了八十岁的罗列老师等。甫一见面,罗列老师双手抓住学生王庆同的手说:“王庆同,都过去了(指王庆同被错整十几年的农村改造经历),你还年轻,好好干几年!”这一年,王庆同先生六十二岁。

王庆同:许多年前的事了。

张 强:今年北京大学建校一百二十年,当年的中文系新闻专业没有专门设计将毕业学子邀请返校这个环节。我相信,如果有这个环节,您一定会赴母校,拜访故地,乐见故人,重拾初心。

王庆同:那是一定。

张 强:从二十岁上大学第一天看见您,到今年整整三十五年过去了,我们这些学生总是融会在您独有的亲情疼爱中、人生调教中、工作奋斗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切身的感受,诠释着这句古语的丰沛与丰厚。六十年过去了,您成了岁月不老、依然傲立的宁夏人,不光拥有患难相处的盐池亲戚和盐池乡亲,还拥有我们这些遍布宁夏大地乃至五湖四海的学生。所有曾经的无助、羞辱、隐忍,连同生生不息的奋斗、专注、勤勉,化作您身上源源不断的力量和学养。您是我们的引路人、参照系、智慧泉,我们总能持续地从您身上汲取到营养和光亮,调试好人生的步履,有力地朝前行进。亲爱的王老师,感谢生命中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