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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诗僧苏曼殊与他翻译的《拜伦诗选》

来源:上海图书馆信使(微信公众号) | 陈颖  2018年08月27日06:31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挢。

这首略带伤感的小诗是近代南社诗僧苏曼殊的传世之作,为近代文人墨客竞相传颂。苏曼殊被盛誉“中国诗史上最后一位把旧体诗做到极致的诗人”、“古典诗一座最后的山峰”。

国学大师章太炎是他的诗歌老师,太炎曾指点曼殊:“按你的天分、性情, 确与诗最相近。今既愿学, 就送你几部古人诗集, 希望你随意翻读, 多多体会、揣摩, 也许能有所得吧。”拿到诗集,苏曼殊失踪了。两个月后,当友人刘三赶往其寓所,他竟已写出了不少七绝,其中有“从拾禅心侍镜台, 沽泥残絮有沉哀”、“ 忏尽情禅空色相, 琵琶湖畔枕经眠” 等佳句。

不久,他的处女诗作《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在上海发表,刊载在由陈独秀和章士钊创办的报纸《国民日日报》(1903年8月7日)上。诗作规整沉郁,借鲁连蹈海和荆柯刺秦两个历史典故,表达了鲜明的反清思想:

蹈海鲁连不帝秦,

茫茫烟水著浮身。

国民孤愤英雄泪,

洒上鲛绡赠故人。

海天龙战血玄黄,

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

一天明月白如霜。

苏曼殊的诗为人传颂,不为人熟知的是,他还是中国最早翻译拜伦、雪莱诗作的诗人之一,中国翻译史上第一部外国诗歌翻译专集就出自这位天才之手。

苏曼殊是在上海第一次接触到西方文化的。1896年,苏曼殊十三岁时,他随父来到上海,跟从西班牙牧师罗弼•庄湘博士学习英文,并开始了解西方文化。在他的诗集《潮音二跋》中有这样的语句:“尝从西班牙庄湘处士治欧洲词学”,应该说苏曼殊很有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第一次接触到了拜伦、雪莱。

1898年,苏曼殊离开上海随表兄到日本继续学业。在日本他继续大量阅读拜伦、雪莱的诗歌,并着手进行翻译。1907至1908年他已翻译出《赞大海》、《去国行》和《哀希腊》等名篇。

1908年,他在日本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中英文互译的诗歌集《文学因缘》,另一本就是英诗译作《拜伦诗选》。诗集除《赞大海》等三首外,还收录有《留别雅典女郎》、 《答美人赠束发带诗》等多首诗。这本书不但是中国翻译史上第一部外国诗歌翻译专集,还使苏曼殊成为中国第一位系统翻译拜伦诗的作家。

可惜的是这本珍贵的诗集的初版现已无法见到,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是它1914年的第三版,现存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和中国国家图书馆,署“日本东京三秀舍印刷,梁绮庄发行”。南社社友柳亚子曾说“这一部《拜伦诗选》销路最好”(《苏曼殊研究》)。这本书的书底页有注:“戊申(1908)九月十五日初版发行,壬子(1912)五月初三日再版发行,甲寅(1914)八月十七日再版发行”。

上海图书馆则收藏有1922年11月泰东书局出版的第四版,这一版是为纪念苏曼殊逝世而出版,封面上印有“曼殊大师遗著”字样。

拜伦是苏曼殊最崇拜的西方诗人之一。他赞拜伦“以诗人去国之忧,寄之吟咏,谋人家国,功成不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拜伦诗选>自序》),他称“拜伦是我师”(《本事诗之三》)。国学大师黄侃也曾回忆:“(曼殊)景仰拜伦为人,好诵其诗,余居东夷日,适与同寓舍,暇日辄翻知拜伦诗以消遣。”(《镌秋华室说诗》)。

苏曼殊的气质与拜伦有很多相似之处,他自己曾说过:“诗歌之美,在乎气体,然其情思幼眇,抑亦十方同感,如衲旧译《炯炯赤墙靡》,《去燕》,《冬日》,《答美人赠束发𣯣带诗》数章,可为证已。”

苏曼殊对译诗有着独到的见解,他认为翻译应“按文切理,语无增饰,陈义悱恻,事辞相称”(《<拜伦诗选>自序》),而他在翻译过程中则以中国格律诗独有的韵味和凝炼来阐释拜伦的诗情,从而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翻译风格。如《去国行》的第一节:

行行去故国,濑远苍波来。

鸣湍激夕风,沙鸥声凄其。

落日照远海,游子行随之。

须臾与尔别,故国从此辞。

诗中苏曼殊以中国古诗中特有的意象“故国”、“沙鸥”、“落日”、“游子”非常自然地融合到译诗中,成功营造出一种苍凉雄浑的诗境,读之令人动容。虽然他在译诗时有过份求雅之嫌,用了很多古奥生僻字,连鲁迅先生都曾怀疑:曼殊译诗“古奥得很,也许曾经太炎先生的润色的罢”(《杂忆》)。但这些译诗在文人中还是有着相当广泛的影响,郁达夫就认为“苏曼殊所有作品中,译诗是最好的“(《杂评曼殊的作品》)。

有意思的是,诗集出版的第二年(1909),苏曼殊在往南洋的船上,巧遇少时英文的启蒙老师、准备回西班牙定居的牧师罗弼·庄湘及其女雪鸿,雪鸿与苏曼殊年龄相仿,两人两小无猜,在苏曼殊临下船的前一天,雪鸿特意给苏曼殊送来一束曼佗罗花,又奉上一册自己一直珍藏着的《拜伦诗集》,她在这本诗集的扉页中夹着一张自己的照片,照片的反面,深情地写着“曼殊惠存”四个字。曼殊也深为感动,在雪鸿诗集的扉页上写下了一首情真意切的诗:“秋风海上已黄昏,独向遗编吊拜伦。词客飘蓬君与我,可能异域为招魂。”诗在充满离别的忧伤,是对现实的无奈,是对雪鸿,是对拜伦,更是对自己,似冥冥之中的天意。

苏曼殊自1903年发表处女作到1918年去世,短短的15年时间里,苏曼殊共出版小说、诗歌、翻译等三十余种,作品在当时曾风靡一时。他热爱中国古典文化,也崇尚西方经典,被学术界认为是出于“古典”而入于“现代”的桥梁,他的创作和翻译跨越文化。章太炎曾盛赞他为“亘古未见的稀世之才”。陈独秀亦云:“曼殊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真是所谓天才。”郁达夫说:“苏曼殊的名氏,在中国文学史上,早已是不朽的了。” 连国父孙中山也极欣赏他,说:“曼殊率真”。他被认为是近代中国最得魏晋风度的天真之士。

1918年5月,苏曼殊因肠疾去逝,年仅35岁。临终偈言“一切有情,皆无挂碍。”为自己流星般孤寂的一生划上了句号。身后由孙中山遗资千金,由南社创始人陈去病等将他葬于杭州西湖孤山北麓,西泠桥南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