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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2018年第4期|何平、大头马:豆瓣上的大头马是谁?

来源:《花城》2018年第4期 | 何平 大头马  2018年07月21日10:39

何平(文学评论家、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百度上检索你,第一条就是“豆瓣上的大头马是谁?”,感到好神秘的样子。好长时间,网络上不断有人问你是男是女。不过,你现在名气大了,照片被人晒得多了,估计就没那么神秘了。你在豆瓣上做什么?你和豆瓣有这么深的交集吗?

大头马:我在豆瓣上生活。我是高中的时候注册的豆瓣,那时人还很少。在那之前我主要泡天涯论坛,后来天涯的一些朋友跑到豆瓣来了,我就跟着过去了。我大概是十二岁开始泡天涯,主要在上面写文章,跟帖,交朋友,做版主。后来也把豆瓣当同样的地方在使用。在网上我交到了很多朋友,这是我比较年轻的时候真实生活中比较重要的部分。也导致我在成长过程中和同龄人的生活轨迹/生活状态完全不一样。周围同学很难想象你会有那么多比你大十岁以上的朋友,经常在一起聚会吃饭,然后我还得在一旁写作业这样。用现在流行的话就是很社会。现在却不怎么在网上交朋友了,豆瓣也当作工具在用,很少冒泡。大概就是这样。

▲冰岛马 | Troy Moth

何平:其实,我第一次看到“大头马”这个名字,想的是“大头马是什么马”?大头马是马?

大头马:大头马可能是冰岛马。冰岛马是一种冰岛地区特有的马,头很大,然后身体很袖珍,发型通常都很朋克,长相非常喜感。我去冰岛的时候旷野上很多这种马,我觉得很亲切。因为我的头也很大,小时候更大,现在好一点了。小时候因为头大经常被爷爷奶奶抱着到处去展示,跟邻居指着我的头说:“你看这雷头。”“雷头”可能是安庆地区的一种方言,意思就是大头。我奶奶是安庆人。这个身体特征就赋予了我各种和“大头”有关的外号。而我母亲姓马,我小时候在她单位长大,她同事都喊我小马。所以后来就很自然有了“大头马”这个称呼,从小学喊到现在。现在世界上几乎没有人喊我的真名了,包括我的父母爷爷奶奶什么的,都叫大头马。

何平:我读到你的小说是《米其林三星交友指南》,印象最深的是你一本正经地“胡说”。有趣,恶作剧。我们平时读到的小说都太一本正经了,几乎有违“小说”的本性。

大头马:小说可能是写作者个性的一种反映。我本人就是一个既一本正经又非常有趣的人。我觉得有趣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有趣,有趣标准太低了。我就没见过比我更有趣的人,这也导致我觉得谁都很无趣,所以我通常都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待着总得找点事情做,施展一下自己的有趣,所以就写小说了。但小说通常也没法展现我的有趣,因为你写着写着就发现,小说不光得有趣,还得有别的东西,很多时候还不能有趣,有时候我得一边克服“胡说”的欲望一边把句子往回拽一些,尽量让小说和这个作者看上去没有关系,没那么机灵。说到底,小说无趣可能是这个写小说的人无趣。我是一个猜测,不一定对。

何平:然后我把你的《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找来读,我也注意到不少人谈论你这本小说集,但很少有人意识到你这部小说的“结构性”,而恰恰你学的是心理学,心理学里有“格式塔”,或者“完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多了。

大头马:“结构性”这部分蛮对的。这是有意为之的结果。因为我之前对短篇小说集有一个看法,不是短篇小说,而是短篇小说集,或者说以书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短篇小说的集合,这样一种东西,我认为它需要在创作时被当作一个整体来考量。也就是说,我希望一个短篇小说集不是一些短篇小说很随意地被放在同一本书里,而是被更加深思熟虑地设计,在创作开始阶段就要被考虑到。任何一本书都应该以项目思维或者工程思维去设计,说书都狭窄了,应当说一项写作计划。它最终可以是以书的形式展示,也可以是一个网页、一个APP或者结合其他媒介的某种形式。那么,一项写作计划可以是一部长篇小说,也可以是以某个理念为框架的多文本的集结,可以是任何样貌的文本。我觉得小说应当打破固有的体裁观念,呈现出各种各样丰富的面貌。那么具体到短篇小说集上,我之前出过一本短篇小说集(《谋杀电视机》),但是那本出版得非常匆忙,属于“出道作品”,只能挑选了一些早期的小说打了个包,自己的掌控权比较小。所以出第二本小说集的时候,就在考虑怎么去实现我的这个理念。当然这本《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也没有很好地实现,因为还是时间不够,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实施一项真正完整的写作计划。我自己是有蛮多写作计划,但至今都没有把它们全部实现出来,都是这个开展了一点那个开展了一点。《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的结构性其实属于临时抱佛脚的结果,本质上还是一本打包小说集。我并不是很满意。

“格式塔”“完形”,不好意思,我还特地去百度了一下,确认了一下自己对这个概念的理解是否准确,才来回答问题。这属于我没想到的,但是你提出来了我觉得好像也有那么些道理!

根据大头马《谋杀电视机》改编话剧

何平:顺着心理学说一点。心理学说人做一件事往往会说快感机制,你写小说显然不是为了像有的作家那样做文学事业的“接班人”。那么,你这样不断地写,如何获得写作的快感?或者说,你也只是为写而写,其实也很“虐”。

大头马:心理学说人做一件事,为什么去做,其实成因有很多种,理论流派也有很多种。具体是做什么事也很有关系。比如人抽烟,那是大脑在抽烟和释放压力这两个行为之间建立了联结,等于建立了一个奖励系统,所以人就不断继续下去。这是比较简单的一个模型。但是写作/写小说显然是个非常复杂的行为,可能没法用一种简单的模型去简化、分类、归纳。我其实不太相信有作家是要为做“接班人”而写作的。做“接班人”这个想法太崇高太宏大了,我不相信有人在日常生活中会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做事情。当然我没法确认,因为我生活的年代是一个相对比较和平的年代,没有那么动乱,动乱时代的人或许会产生一些超越个人的崇高感、使命感,事实上,“接班人”就是一个非常具有革命色彩的词语,非常文艺座谈会议,似乎你做这件事,不仅仅是这件事本身,还要有一些别的目的笼罩在上面。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做事情就有这种想法,那我觉得很危险,他很可能做不好,自己先被自己吓住了。当然也有例外哈,比如埃隆·马斯克从小就想上太空,送人类全体上太空,改变世界,然后他就这么做成了。但是我相信这也很可能是一种事后诸葛的神化,就算他从小就想送人类全体上太空,他也不可能是每时每刻都怀揣着这种想法去写作业、考大学、面试的。写作的人也是如此,就算他身怀什么使命感,也不可能是写每篇小说的时候都这么想。虽然我不清楚其他写作者都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具体到打开一个文档开始写这个过程,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一开始可能是受表达欲所驱动,渐渐地会开始注意到技巧,注意到主题,注意到为什么写和写什么,怎么更好地改进和完成一个作品。都是很细枝末节的东西。尤其是当你投入一件事情的过程中时,你的注意力其实不允许你去想别的,你会全身心地沉浸在做事本身上。它可能是有快感的,也可能有折磨,这里头的心理模型可能和解一道数学题差不多。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因为我写东西很早,八九岁就开始了,就是单纯被表达欲所驱动,是一个很自发的过程。完了它也会带给你成就感,得到他人的认可,自我价值实现等等,但这都是你写完之后的副产品。可能只有你写到一定程度,它逐渐地变成你职业化的一项任务,才会产生一些别的想法,比如我想把这事做得更好,更认真。有段时间我也老说“使命感”这个词,但我的意思是,这个使命感还是一个针对个体的人生目标和价值实现,做对你来说最有意义的事情。

何平:《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之后,我读到了你的《谋杀电视机》,豆瓣有一个给你五星的读者评论说:“可能任何期刊都无法刊登这样的小说。这也许正是豆瓣阅读存在的意义之一。”这应该是你的第一部小说集,你现在怎么看这部小说,你觉得真的像这个读者说的那么惊世骇俗吗?

大头马:没有。这应该属于朋友捧场。这个小说是我参加豆瓣征文比赛的一个作品,它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定制”作品,也就是我针对这个比赛的要求去创作的产物。所以是有一定的迎合程度在里面,也有个人趣味和表达的束缚。写这篇小说时也正是我刚开始学写小说不久,还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处在模仿和练习阶段。在那之前我经常上黑蓝论坛,当时觉得那里的人是在比较认真地写作和讨论,所以写出来的东西也很“黑蓝”,就是很晦涩,专注于修辞、文体、形式,写得不轻松,也没什么人会去看。后来参加那个比赛,我就放开了很轻松地去写,因为比赛的题目是“写个好故事”,我理解就是一个比较通俗的、一般人爱看的东西。这对我来说挺简单的。基本上是下笔就开始写,一口气写完。最后拿了奖。我其实还蛮惭愧的,不好意思面对这样的作品,因为太容易了,很取巧。但是这个小说集里还有一些其他作品,是我觉得比较符合那个阶段我个人的真实趣味的,现在回头看肯定也都比较稚嫩。

大头马新作《十日谈》刊载于《花城》2018年第4期

何平:我这次没有选择发表你风格印记更鲜明的小说,而是记录行走的文字。熟悉我的人知道,我有一个观点,当代汉语写作中游记是一种特别恶俗堕落的文类,但我很看重你的“游记”。我姑且称之为游记,特别是域外游记,不像许多作者那样把读者都看作乡下人土包子,自己高人一等地预先存了嘚瑟和炫耀之心,也不滥发感慨烂抒情,而是诚实地记录自己作为一个陌生世界的闯入者的“所见所闻”。夸张地说,你是在重新恢复汉语游记的尊严。至少恢复了我看看游记的激情。

大头马:写游记,我更宁愿把它看作散文的一种,或是非虚构写作的一种。我觉得游记这个说法也不好,一般人说游记可能说的都是那种攻略或是流水账形式的记录。国外有专门的说法,把这类文学意义上的旅行写作叫作 Travel Writing,它涉及的领域很多,比如非虚构写作、文化研究、民族志等等,写作者从小说家、记者到人类学家都有。也有专门就是写这类文本的人,比如保罗·索鲁,他的书很有意思。斯坦贝克写过《横越美国》《俄国纪行》,格雷厄姆·格林写过《没有地图的旅行》,何伟写《江城》《寻路中国》,最近还有一本研究旅行写作的书,美国一个学者写的,叫《帝国之眼》,分析18世纪以来旅行写作在欧洲殖民主义扩张进程中的作用。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写作地带,对写作者的要求也很高,在我看来是一门工程性写作,绝不仅仅是玩弄辞藻和知识展示那么简单。就像我之前说的,写作这件事看起来狭窄,其实细分下去,每个分支也都值得你耗费毕生精力去研究。旅行写作这个领域在国内还没有什么发展,因为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独特且广阔的写作形式,甚至没有“旅行写作”这样一个特定领域的意识。我也是自己开始到处玩之后才琢磨出来的。我最早是写散文的,也不能叫散文,和大多数写作者的早期阶段一样,就是自己瞎写,除了小说、诗歌这类成熟的体裁外,没有更多的体裁意识。可能不是小说不是诗歌,就都管其叫散文。在写小说之前,我自我感觉自己的散文已经写得相当好了。这个好的意思更接近于,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已经没有什么提高的地方了。后来我才觉察到,不是没有提高的地方,是没有提高的方向。我不知道写散文还能怎么写。我当时甚至自创了一门虚构散文的写法,也是一种游戏性质的写作。转写小说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实际上在国外,把虚构之外的写作统称为非虚构写作,但这是个很大很笼统的概念,在这个概念之下,有许多更加细分的写作领域。譬如科普、传记、新闻写作等等。在国内,写作这个领域发展得没有那么先进,都是自己琢磨。当然也不一定是坏事。发展成熟的好处就是它已经践行出了许多经验,有了许多标准,有方法论可循。但艺术这个事不好说是不是有方法论就更好。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选择旅行写作这条路,一来是因为我个人趣味是这样,喜欢到处旅行。二来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施展散文写作的方式,它能让我表达许多小说所限制的东西,比如我这个人本身的性格、思维、知识趣味、价值观,以及文字上的灵活。我对于文字,尤其是汉语这种语言还是有一些追求的。也希望借由旅行写作这样一种方式,能够打开一点汉语散文书写的新局面。

【全文刊载于《花城》2018年第4期 】

大头马 泛90后,写小说和剧本,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和煞有介事地无所事事。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谋杀电视机》《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长篇小说《潜能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