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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改编王小波是让孩子不要只专注有用的本领

来源:澎湃新闻 | 方晓燕  2018年07月03日09:58

张宁,擅长以传统布艺的形式创作图画书。早年任《汉声》杂志社美术编辑期间,接触到众多民间工艺,并深深为之吸引。曾参与编辑《清明》《慈城·宁波年糕》《郭洞村》《俞源村》等书。当上妈妈后开始关注和创作图画书。处女作《乌龟一家去看海》即获得第五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佳作奖、2016年冰心儿童图书奖等诸多奖项和荣誉。

近日,其改编自王小波同名代表作的布艺图画书《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由接力出版社出版,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该书的改编情况、图画书创作、原创图画书发展等话题采访了张宁。

张宁

澎湃新闻:首先想问一下,您是怎么想到要把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改编成图画书的?您个人对王小波的作品有情结么?

张宁:最初想到改编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始于自己孩子的渐渐长大。他开始有了自我意识,这种意识让我体察到一个人寻找自我过程的开始。作为母亲,我感觉自己有话想对他说。

我自己开始阅读王小波的作品,大致是在1997年到2000年间。之前也看过一些其他作家的书,譬如张爱玲,初看总是很喜欢,常常被那些精巧词句所吸引。但后来看得多了,发现了一些问题,这些作家的小说都好似一个个病人在呻吟自己的病症,而且自得其乐,并将这些病症演变成一种美学,我感觉这种美学不益人的健康。而王小波的作品,就像为这些病人指出了他们病症的来源,既然是病,不能只是将病症描述得没完没了,还要知道这病人为什么会得病,应该吃什么药。因此对我来说,王小波的书将我从当时那种孱弱的文风之中解救出来,对我有启蒙的意义。

澎湃新闻:这部作品的改编得到了李银河老师的授权,她怎么看改编童书这件事?有提过什么要求或者意见么?

张宁:李银河老师非常支持为儿童做书。

澎湃新闻:在对这个作品的改编过程中您觉得最有意思和最困难的分别是什么?您觉得孩子能够理解和体会这样一个故事的意思么?原著里的“特立独行”是指一种“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的精神,这是您想要传达给孩子的理念么?还有个小问题,书里小黑和村长桥上对峙的那一帧是故意致敬蒙克的《呐喊》吗?

张宁:画画相较文字书写对我来说会更熟悉一些。因此在改编过程中,文字的更改次数非常多,我自己也很在意文字的节奏,喜欢通过改变前后文字顺序来凸显故事。我不知道这对儿童书来讲是否合适,编辑与我的看法也经常不一样。因此,只是在部分文字内容上尝试了一下自己喜欢的叙述方式。对我来说,这是困难与遗憾之处。

有趣之处也有,比如您说起小猪与村长对峙那幅画面,让您联想到蒙克的《呐喊》。其实一开始画草图时,我画完这页就觉得有些眼熟。等到开始用布来正式创作的时候,我觉得应当让小猪与村长之间情绪的对抗在画面上留下痕迹。于是用两种颜色的线,缝出那些流动在我脑海里的情绪。然后,我想到了蒙克和他的《呐喊》。现在特别让我高兴的是它让您也产生了联想,那是画家与读者之间的默契,对我而言非常珍贵。

王小波的这篇杂文非常有名,在改编之初,我就考虑过如何能让孩子理解故事这个问题。虽然有了去掉时代背景与更改小猪年龄这样的改动,还是觉得原文中的深意是需要慢慢成长之后才能透彻理解的。但是,我觉得对孩子来讲,有趣是第一位的,我并没指望他们能理解那么透彻。而且这本书表层的意思,也足够传达出它核心内容想要传达的东西,两者不存在偏差,这个是很重要的,不会造成你想给孩子讲一件事,他却理解成另一件事的尴尬。我很喜欢宫崎骏的电影《千与千寻》,对孩子来说,这部片子的寓意是很难理解的,可是,它被许多孩子喜爱,又被许多小时候爱这个电影的人,长大之后让自己的孩子继续去看它。两代人,这时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但是他们看到的不会一个是马,一个是牛。而这种一部电影所引发出的两代人之间情感的传递,让我看到它的力量和生命力。

至于小猪想传达的精神,一个是勇于反抗生活给予人的设置,还有一个,我希望能传达出要勇于反抗单一价值观,也就是现在奉行的,以金钱为唯一衡量准则的价值观。希望家长们能够鼓励孩子们不要只专注于那些有用的本领,而让他们成为拥有诸多“无用”本领的受益者。

澎湃新闻:您目前的两部作品都是采用布艺的手法来创作的,您也在创作手记中提过,这是渊源于早年跟家里的女性长辈一起缝衣绣花的经历,那这种您个人情有独钟的创作手法在以后的作品中还将持续拓展,还是说您也会希望尝试别的创作手法?

张宁: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那时唯一的工具就是纸笔。后来慢慢接触工艺美术之后,发觉自己被它的独特之处吸引。选择布艺,是与从小就看妈妈绣花这件事有关。又因为曾经想过去学面料设计,而对布这种材料相对熟悉与喜爱,于是进而有了《乌龟一家去看海》和《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在这两本书的创作过程中,我还经常会发现布艺这种工艺美术技法的多面性,以及由于它与其他工艺美术类别的相通之处而形成更多面貌的可塑性。这种可以不断探索发现的乐趣十分吸引我,因此至少在下本书中,我还会继续沿用这一方式来创作。

澎湃新闻:感觉布艺图画书的创作跟普通绘制出来的图画书会非常不同,能给我们大概普及下您的布艺图画书的创作工序是怎么样的吗?一本书的创制周期大概需要多久?

张宁:布艺图画书,在面貌上可能会与用纸笔为媒介去绘制的图画书不太一样,但是道理是一致的。只不过针线在这里起到了一部分画笔所承担的任务,布料本身的色彩和质地取代了颜料的功能。在一本书的创作之初,其实它的画面已经相对完整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因此像《乌龟一家去看海》并没有画草图,而是直接按想象的画面构图,一点一点去做。这样的处理有好处,也有缺点。好处是在制作过程中,常常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因为画面虽然已经在脑海中,但是它并不是一板一眼那么具体,因此中间的乐趣会多一些。而且在布料的选择中没有完全想好用哪一块,常常摆一摆拼一拼就焕发出了光彩。它的随意性也就成为了它的缺点,因为编辑们并不知道你在搞什么,等做出来他们说这个情节不对,我就白做了一场。小猪的书正好相反,稿子是先画好,再按图稿去制作,这样乐趣就会少一些,而全书的面貌会更清晰,有问题大家讨论互动会多一些。《乌龟》这本书花费的时间比较长,一是因为尺寸大,很多原作尺寸都在45×90厘米左右。另外由于没有事先画草稿,每创作好一幅再去想另一幅具体的面目,所以前后用了大概两年的时间吧,小猪的书就比较快,大约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完成了。

澎湃新闻:您采用布艺来创作图画书,当然主要是来源于中国民间手工艺的滋养,不过西方也有不少采用布艺形式创作的优秀图画书作者,您对这方面有过关注吗?有没有您个人比较喜欢的作者或是受过哪位的影响和启发?

张宁:我其实是从自己小孩的出生才开始创作图画书的,之前很少看这方面的书。在我创作《乌龟一家去看海》之前,并没有看到过用布艺创作的图画书,直到我的孩子五岁左右,我给他买了一本叫《约瑟夫有件旧外套》的图画书,好像那本书是多种材质拼贴与绘画结合创作的,布料只是其中拼贴材质之一。我很喜欢这本书,最重要的还是它的主题,其次才是他的创作特色。至今,我依然更加看重书本身要传达给孩子的东西,而非技法。今年春天彭懿老师又托编辑送给我一本技法比较纯粹的布艺图画书《第一次听音乐会》,这是从日本引进的一本图画书,由彭懿老师翻译的,这本书我也很喜欢,它让我看到布艺在另一位画家手中发展出的不一样的个性。其实我可能在图画书作家中是读儿童书最少的一个了,至今,我仍然很惭愧自己在这方面的无知。喜欢的作家好像并不以其技法的特别而有所偏爱,赤羽末吉、白希娜是我喜欢的画家,陈志勇的书只看过两本,喜欢它背后的哲学意味。

澎湃新闻:您在创作手记中还提到了在《汉声》杂志的那段工作经历对您创作的影响,《汉声》杂志一直致力于记录民间文化和民间手工艺,除了布艺之外,《乌龟一家去看海》里那一整页红色、黑色的鱼,好像有一点民间剪纸的影子,然后有些穿山过海的场景设计又有一点传统水墨的味道,而这次《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里又有对传统版画、汉砖的借鉴,能具体谈谈在《汉声》期间,您接触到了哪些您感兴趣的民间手工艺?除了布艺之外,还有哪些民间手工艺或是艺术形式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影响?

张宁:提到《汉声》,就要提到民间美术。民间美术的类别其实非常广泛,囊括了发生在民间的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在《汉声》工作期间,接触到了很多种与民间美术相关的民间文化:衣有各种民间服饰,与作为服饰主要材料的民间土布,民间土布的工艺,又大致可以从染、织、绣来分门别类;食有各地米食、面食,与岁时节庆相关,与农耕文化一脉相承;住有各地风貌繁多的民间建筑,而建筑只是载体,其重心在人与人形成的社区生活,民风、民俗、民生都与之相关;行可以看作一个大的行为所包罗的各种民间美术范畴,比如剪纸版画等与节庆节俗相关,童玩与孩子的玩耍相关,像皮影、木偶、面具等等又与各种戏曲形式有关。总之民间美术包罗万象。在美术造型上,它与沿袭宫廷美术、文人画、宗教艺术的学院美术不同,它不那么注重线条的准确性,具有活泼又抽象的特点。作为母体艺术,它与古代岩画、汉画像石、汉画像砖、古代漆画等有更多的相似性,而又与学院美术一阴一阳,构成了我们美术面貌的丰富。《汉声》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推动和记录美术之中阴的这一部分,我作为曾经的美术编辑,深深为民间美术的博大所折服。

澎湃新闻:您的处女作《乌龟一家去看海》一经推出就拿了包括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在内的不少重量级的奖项,可以说起点很高,您觉得这对您后面的创作,包括创作状态、心态、方向、出版资源等等方面有很大的影响吗?

张宁:我之前对得奖没有太多概念,得奖之后当然很高兴,因为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认可。但是因为我自己的孩子刚刚小学二年级要毕业,我始终觉得做好母亲才是我的天职,因此这个天职分散了我许多对于图画书的注意力。而且我本身是一个过后经常反思并自我怀疑的人,得奖并不会在创作状态和心态上对我有什么影响。而且我觉得,回到自己的桌子面前,每一个作者都是专心于作品本身的,不会有太多杂念。通过这两本书与接力出版社合作的过程,我自己充分感觉到我们双方的共同成长,这是我另一件非常开心的事。

澎湃新闻:你目前或是后续有什么新的创作和出版计划方便跟我们透露一下吗?

张宁:目前我在构思一个有关小床的故事,但还在故事创作阶段,并不成熟。

澎湃新闻:不少人认为这几年是中国原创图画书的黄金发展期,对此,您怎么看?在您看来,我们的原创图画书创作与欧美、日本相比,特点在哪里?差距又在哪里?有没有您个人比较欣赏的原创图画书作者可以跟我们分享?

张宁:这几年,中国原创图画书市场的确异常火热,我其实还是有些怀疑,这么火热的市场是否有一个健康的原创图画书发展轨迹与之相匹配?但是也必须看到,在这一过程中,无论是出版社、作者、读者以及众多阅读推广机构,都倾注了大量心血,这四者共同成长,血肉相连的关系,同时也让我感动。

我读过的儿童图画书很少,只从自己看过的有限的图画书来说,各国图画书都各有特点,不同作家基于自己的文化,又形成各自风格。中国文化相比西方文化有非常大的不同,这是我们的特点和创作源泉。我们的差距在于我们起点低,所以我们的作品有时会让人觉得细腻不足,又有些气喘吁吁的仓促感。

我家孩子的书架上有熊亮老师早期的作品,我自己很喜欢他的故事,传统却不失童趣;还有朱成梁老师的作品,他的画常常让我觉得亲切感人,可能是他中国传统文化的功底深厚的原因;我还喜欢郁蓉的剪纸图画书,也喜欢黑鹤与九儿近期合作的两本图画书,故事和绘画中的民族性被很贴切的传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