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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内对谈绿妖、赵萍:追忆70后的十七岁生活

来源:文学好书榜(微信公众号) |   2018年06月05日09:27

主题:17岁是用来回望的——《十七岁的轻骑兵》读者见面会

时间:2018年6月3日14:00

地点:单向空间花家地店

主持:赵萍

嘉宾:路内、绿妖

70后的十七岁

赵萍:今天是路内的新书《十七岁的轻骑兵》发布会,这是路内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关于这本书的出版,有请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应红女士介绍一下。

应红:路内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一个老作者,他的几部书都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先后出版,包括他过去曾经出版过的一些书,最后也重新拿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来新做。这本书是路内一本全新的短篇小说集,也是他唯一的一本短篇小说集,收录他从2008年-2017年将近九年时间里陆陆续续写的13篇小说,在路内广被读者熟知的“追随三部曲中有一个人物贯穿始终,他就是路小路,电影《少年巴比伦》里面有一个形象,主人公就是路小路。这个三部曲之后,作品里面路内又塑造非常多的其他人物的形象,也都非常成功,但是对于很多路内的读者来说,路小路代表70后太多青春记忆的回忆,所以大家对路小路念念不忘。其实作者本人也是如此,路内在这本新出版的小说上非常明确的告诉读者,这是13篇关于路小路的故事,时间截取是1990年,这一年路小路17岁。17岁的轻骑兵就是“追随三部曲”前传作品。

跟随着路小路的步伐我们将时间的钟表拨回到1990年,那个时候中国社会经济还在转型期探索中摸索前行,路小路和他的伙伴们骑着自行车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穿行,为等一个女孩守株待兔的坐在早摊点儿上漫不经心的吃一碗豆腐脑,作为技校生他们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挥霍,路内在他的叙述中用一群正值17岁的少年描绘出那个时代的某种青春的特质。1990年代的17岁和50年代、60年代、80年代、70年代、2000年代的17岁应该都是不一样的,路内所描摹的正是那个时代的17岁的少年,所以他写出的那个时代的这些17岁少年特有的青春特质。当然,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不一样的,从文学意义上来讲,每一个人的青春都是一个个鲜活的标本。路内素来是以中长篇小说见长,他的“追随三部曲”《慈悲》等等都已经获得读者和评论界的好评,尤其是他的《慈悲》,从出版到现在好评如潮,得了各种大奖。作为短篇,《十七岁的轻骑兵》体现了路内在短篇小说文体上的追求和尝试,在这部作品中路内用人物相互串场的方式以彼此共建的事件,使得每一篇目都显得相对舒展和随意,他这种写作的方式与17岁的青春岁月产生了一种非常恰当的呼应。

赵萍:谢谢应总。今天这个活动在我的微信圈里发布的时候限制50人,这个题目是“青春用来回望”,很多人留言说扎心了我的17岁、我在17岁等你。其实这个话题可能会勾起很多人的回忆,我们今天第一个话题先从17岁开始聊,想想2000年出生的小孩,他的17岁也可以用来回望,今天已经18岁,可以回望了。两位先俩聊你们的17岁。

路内:绿妖老师特地过来跟我聊这本书,绿妖老师有一本很著名的小说《少女哪吒》,我跟绿妖老师说以《少女哪吒》为蓝本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集,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少女哪吒》和《十七岁的轻骑兵》其实有一点点互文之处,《十七岁的轻骑兵》写了一个叫戴城的地方,《少女哪吒》写了叫保城的地方,《十七岁的轻骑兵》主角是路小路,《少女哪吒》主角是李小路,讲的都是三校生。

绿妖:什么叫三校生?

路内:技校、职校,没有念高中的。绿妖老师是中国作家中间为数不多的三校生出身的,还有一个是我,后来发现挺多的,也不都是读完大学的,发现这似乎是某一个年代年龄层作家的共性。

绿妖:对,我听说被邀请来参加这个新书发布会很兴奋,因为一直看路内的小说长大。当我翻开这本书瞬间明白了,我们都是三校生,有很多共同经历可以看。刚才说到这是一个年代的产物,我也觉得,好像在九十年代,尤其是县城,上技校是特别主流的选择,因为当时高中升学率并不高,如果没有办法上大学的话,你的高中白念了,也没有工作,所以是一个性价比很低的选项,最好的学生都是去考师范,分数最高的有机会上大学那些人都是去考师范,因为师范学费低,每个月有生活费,我们学校最好的学生都要考师范,其他人上技校,上高中的人不太多。

路内:我们那会儿,因为是地级市,所以经济条件好一点,那个城市有一所省重点中学,全国13所重点中学,当年有一份杂志《纵横通讯》上面刊登的就是13所中学,非常精英主义,只有那13所中学学生的作文才可以刊登在这个杂志。后来我们念了技校啥都不干,也不看了,念小学和初中的时候还看。有这么一所中学在的话,大家会不一样,会把特别精英的小孩送到那个中学里。

绿妖:所以市里跟县城的视野还是不一样,我有一年写《少女哪吒》后记的时候也说过这个事情,你在县城看到的是这样一些选项,到市里选项更多,到北京市选项又不一样。

路内:至今上海人一直抱有的,现在有人说上海学生高考录取率比外地学生高,但是上海人自己说我们在初中升高中就已经杀掉一半,这50%的人至今还是念不了高中,这是很有意思的数据,其实也还是念三校。

绿妖:我看你以前的书,最早出的“追随三部曲”《少年巴比伦》写的是工厂的事,追随里面有一点点技校的尾声,其他的,《云中人》也是大专院校,再往后《慈悲》又是工厂,正写技校的并不多。所以你其实也曾经为自己技校毕业的身份自卑过?

路内:我干别的事不自卑,进入作家圈的时候有点自卑,不过现在无所谓。

绿妖:所以08年起你大写特写,写了一个系列的技校校园生活。

路内:对,我现在属于抱复性的写法,把这个事情写穿写透,集结成一个小说。

绿妖:真的是抱复吗?因为你后来也上过大专院校,也做过白领,还在广告公司。

路内:靠的是聪明,真的不是靠学历。

绿妖:好象也很少写白领的事情?

路内:广告公司这个事倒是,我在上海的时候有一次开万学研讨大会,不是像我们这样瞎聊,是非常严肃的文学大会,竟然有人质问我说为什么不写广告公司,为什么老写工厂?我说就不写广告公司怎么了。

绿妖:原因是什么?因为你的青春在技校渡过?还是因为你觉得技校生涯比做白领更值得书写?

路内:当然,这是独特的经验,中国哪家广告公司不是差不多的。蓝翔技校不算,蓝翔技校教你真功夫的地方,非常有前途,我的技校进去之后,老师都不知道该教什么好,天天教语文、数学,教到二年级的时候说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教,教你们拧螺丝吧,因为那个专业是化工机械维修,我们说为什么学拧螺丝?老师说化工机械第一步就是把螺丝拧下来。因为化工机械都是重工业的机器,都是体力活,全班40个男生,没有女生。我不知道,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很浪漫的,看三毛、席慕容。

绿妖:还会看琼瑶。

路内:对。我初中的时候看琼瑶,那时候正火。初中毕业看琼瑶的男孩,忽然被扔进没有女生的班级,我当时惊呆了,我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一个班级没有女生呢!后来他们说工读学校是这样的,你们知道什么叫工读学校吗?相当于青少年特别不学好,不良少年就会被送到相当于军事化管理的学校。

绿妖:劳动改造?

路内:小孩说不上劳动改造,就是半工半读。我那个班级40个男孩里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是如果班上没有女生的话,那40个男生很快都会变成不好,没有人会变得好,有女孩的话大家都会变好。

女性不是一个意淫的对象

绿妖:既然说到女孩,路内的小说里面的女性形象给我特别深的印象,有的男作家写到女性,比如说17、18岁少年为主角的小说,里面的女性是一个荷尔蒙的对象,但是路内小说里的女孩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一种向往,女孩往往代表着一种更高的追求,或者说当这些傻小子40个乌鸦还糊糊涂涂、浑浑噩噩的时候这些女孩往往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们总是向着更远的地方、更高的目标、不可企及的地方攀登,就像一个引领者,她们向远方去了,傻小子突然觉醒了,有一点点这样的感觉。

路内:因为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那个环境本身是特殊的,但是它也带有一点人生的普遍性,你不知道你自身还会不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你放眼望去身边没有女孩,有可能有那一天。我说普遍性,当时对我来讲是特殊的事情,没有女孩的话你怎么找高年级的女孩,一找高年级的女孩就不对了,那些女孩首先比男孩成熟,那些女孩也很风流,喜欢跟低年纪的小弟弟,从中挑那些长的比较帅的跟自己玩儿。自然而然首先引发斗殴,男孩和男孩之间打架都是为了女孩,女孩和女孩之间也会争风吃醋,但是那些女孩特别漂亮,已经几十年过去了,留给我的印象中间,她们始终比我大一点,非常青春,也很洒脱的样子。我当时一个同学,他跟我描述他喜欢的女孩,他从来说的都是非常迷恋她的头发,他说你看她的手指是什么样子,他找到那个最细微的东西,当然也有人说你觉得那个女孩的胸怎么样,但是他说我只能看她的头发。所以这个给我印象非常深,在写到《十七岁的轻骑兵》的时候,整本书对于女孩子的描述,身体的描述,都是停留在头发、手指,停留在她们的眼睛这些位置上,除了是生活中当时带给我的经验之外,可能也是一种写作的审美。

绿妖:作为女性读者我蛮喜欢这一点的,女性不是一个意淫的对象。你刚才说到在技校生涯被迫谈姐弟恋,包括小说里写的司马翎都是那种很飒的,有一点点江湖气,就是玉姐的形象,这个会影响你之后的婚恋结婚什么的?

路内:应该会有,但是我太太比我小很多。不谈婚恋的话,今天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仍然会较多的回到那个位置上,它不太像我生活中的选择,但是会成为我创作上的癖好或者说审美,我特别敏感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那几年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

绿妖:你那个时候喜欢什么?

路内:港台流行音乐,因为我们那时候没有选择,就是7.5块钱一盒的磁带,也听不到其他的,就买港台音乐,至今对港台流行音乐,尤其当年的那些歌,有一种不恰当的怀旧,每次我一说这个,我老婆就说你们这帮年纪的老男人都是这样的。

绿妖:我上技校的时候磁带也是7块5,有盗版,盗版的好象是5块钱、6块钱,我最喜欢的歌手也是买正版支持的。

路内:我们那时候还翻录。

绿妖:电台有时候播一些歌曲,会预告下面播什么,就拿一个磁带,如果是你喜欢的歌曲,就可以录下来,一首接一首,录一个金曲集锦,还会写上专辑的名字,什么一九几几年十大金曲。

路内:那个年代很洋气的,我始终会说起1991年有一些电视剧或者电影上来就一片破败,我说你们这种拍法都不对,1990年的建筑现在看当然破败,三十年过去了,你在1991年看造的房子不可能破败,它很新的。所有人审美的取向,我看大量过去的电影还是偏土,其实那个时代很洋气,它会偏向于港台、日本,欧美的也有。

绿妖:你这本书主要写90年?

路内:90、91年,那个时候开始看录像,录像也是翻录的。

绿妖:“看录像”在我小的时候不是什么好词,一般会认为社会人进的地方。

路内:对,因为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片。那时候我这个同学家里出租录像带的,他可坏了,如果有好的片子,比如蓝波什么的,他说哥们要不要看?我这有美国蓝波的。一个人去他不给你看,要聚齐了,就像现在大家一样坐满了,到他们家屋子坐满十几、二十人才放。我当时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干?后来我再想想,他确实给我们产生一种仪式感,你看这个神秘的东西在我这里,我向你们揭晓。

绿妖:关于路内小说里的女性我还有一点没有说完,我刚才说那些女孩总是向往着一个不可企及的目标,当中也写到丹丹站在一个露着雨的屋顶,雨从漏雨的地方掉下来,还有光线一起掉下来,就像站在剧场上,本来喜欢追求她的技校生突然自卑了,好像被光流吸上去一样。我的生活经验里是有这样的一些,我很小的时候,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们身边会有歌舞团,那时候电视都不是特别流行,更别说电影也很没落,娱乐活动有时候不知道哪来的文工团表演,大家都去看,我们也去看,第二天文工团走的时候我们身边就会听说某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也跟着走了,这是那个时代会发生的事情,因为那个时代,你对远方的向往,交通、信息都不发达,你对远方的美好想象突然落在某一天来演出的文工团的某个漂亮的女生,穿着很华美的演出服,你觉得那就是你想要的远方,你不顾一切跟他们走了。

路内:我有一个同学,后来跟一个跳舞的女孩走了,因为那个女孩在上面跳舞,我后来看贾樟柯的《站台》才理解歌舞团、文工团背后到底什么样,但是当年我们很小的时候,站在台下看着打扮的浓妆艳抹的女孩,那个女孩跳舞,他说的是他初中时候的女孩子,他说她们跳舞都板脸,而真正歌舞团跳舞的女孩是对你笑,一边笑一边对你跳舞,他说我就被她迷住了,极度的执着认为她看的一定是我。然后他真的跟着走了,后来被警察送回来了。

绿妖:你这个朋友属于不可利用人物,我说的那些小姐姐跟着走了,人家可能慢慢的可以混到文工团也去跳舞,你那个朋友不可利用。

路内:但是对我们男孩来讲,走一个少一个。

绿妖:路内的小说里展现的是很粗砺的世界,跟我们文化概念中小桥流水、精致的园林世界的苏州相去甚远,简直是两个世界。

路内:这就是后塑造的东西,现在去看那个城市已经被这种概念塑造过了,当你们定式的认为这是小桥流水的时候,城市的环境者就会把它往这个方向发展,把所有沿街的房子刷成粉墙带瓦,但小时候不是,马路很窄,全市没有几辆公交车,当然也没有地铁,公交车都没有几班,地方不大,都是自行车上下班,那个上下班自行车太多了,极其混乱的交通。

赵萍:路内的小说里面,苏州在他们那个年代很粗砺,但是读他的文字,毕竟是历史文化名城,可能现实中很破败,但是小说中有一种诗意,那种诗意是自然流淌的,还是跟北方作家写的有区别。

路内:我唯一写的一个,在我们那个城市打老婆是不受人尊敬的,很少有人打。

赵萍:包括对女性的,他的观念,包括作家在文字上的东西,能反映出地域的特征。

路内:我父亲是兄弟六个,我只有一个姑妈。六兄弟中间隔着一个女孩,那个家里女孩太受宝贝了,啥事你只要欺负她,那六个就出去打架了,到我这辈又六个男孩,我还有一个堂妹,所以我们家有一个相对比较突出的特点就是特别尊重女的。我妈嫁过去他们不喊阿嫂的,全喊阿姐,到我们这一辈,我看到我表哥也不喊阿嫂,也是喊阿姐,就是自己家里的人,家里有这样的传统。

绿妖:老的苏州话特别好听,就像唱歌一样。

路内:我这么多年出来,在上海这种地方苏州话是受歧视的,别人会说你是小苏州,我知道北方人一般不带坏心眼,到上海人家说过来给我讲几句苏州话,我就开始摔杯子了。北方人一般不起坏心,就说苏州话好听,你给我讲几句。

绿妖:你刚才念的是这本书里的第7篇小说,这里一共是13篇小说,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

路内:按写作的时间顺序,从第1篇开始写的那个年份,到最后一篇最后一个写完。

绿妖:第1篇从08年?

路内:08年,张悦然办《鲤》杂志的时候找我约稿,我长篇刚写完的时候出不来,我就顺手写了追随她的《鲤》的番外篇。

绿妖:那当时就想写这个系列,还是这个系列概念慢慢才有的?

路内:写完这个系列之后张悦然又找我,这个很容易,不用动脑子了,因为同样的人物,同样的场景,你不用设计,就把这个东西稀里哗啦交上去了,她也觉得挺好。后来就不对了,凡是找我约稿的人,我都写这一组,这么多年别人约,我就说只会写这个。一直写了差不多七八年,我现在数一下发现有13篇了,13个数我觉得挺好的,也别加也别减了,就这样拿出来。

绿妖:这里面除了40个男生,有好多女孩,你最喜欢哪个?我觉得你写到闷闷特别有感情,倒数第二篇,特意为她单开了一章。

路内:对,我写了关于这个女孩的故事,其中有一篇是那个女孩穿着睡裙,那个年代女孩穿睡裙上街的,真是穿半透明的睡衣,据说有外国人特地到中国来看女孩怎么穿半透明的睡衣到菜场买菜。前两年北京朋友有点不太风雅,就说上海女的都是穿睡衣上街,当年的睡衣风传到苏州,技校的女孩,毕竟是小姑娘,还是有一点点羞涩,但是也有个别奔放真穿这个出来,给男生的印象确实非常深刻,尤其在晚上迎着对面的大灯往前走,我们一帮人就看晕了。

绿妖:就因为这个专程为她写一篇?

路内:对,这本小说里面有很多一幕一幕留在我脑里的镜头,我尽可能忠实的把它写出来。

前半生想不通的事情变成后半生的笑话

绿妖:所以这个书的封面说“时间像倒影,前半生想不通的事情变成后半生的笑话”,当然你说反之也成立,我觉得反过来更好,前半生的笑话变成后半生想不通的事情。因为少年在经历一些事情的时候嘻嘻哈哈就过去了,但是有一些事情会变成你长大后反复回味的,就是我们说的过不去的一些东西你一定会反复想起。

路内:会的,我们今天来的都是年轻小朋友居多,后半生还没到,但有的时候人的后半生,人生不是对半分的,首先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你80岁除以2,40岁后半生的话,有时候这个后半生好短好短。所以我觉得人生的后半生要找特殊的节点。

绿妖:你这本书里最后一篇我很喜欢,提到社会即将腾飞,里面的主人公路小路开始感到在新世纪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通向新世界的门很窄,他想进去,就是那种感觉。

路内:这个跟小说本身所讲述的事情有关,虽然这些技校生在他们所处的时代里,你感觉还不错,技校毕业就能分配工作,但是中国到教育改革开始,1997年之后别说技校生,本科生都不值钱了,我哥们从大学本科毕业,他说你会电脑吗?我说不会。他说你啥工作都找不到,如果电脑不会的话。他说去学电脑吧,一毕业就被社会扔出来。只能做最边缘底层的工作。当时我想不会电脑不要紧,社会上那么多人不会电脑,但是放在若干年之后你不会电脑还能活吗?你不是工作有问题,生存都有问题你跟人的沟通都有问题。我们年轻的时候,二十多岁的时候,跟外籍姑娘谈恋爱是打长途电话,靠写信,多费钱啊,一句话来去,上海之间也要三五天,手机、电脑有了之后,你跟不上,会被边缘化。所以路小路有一点惋惜和担忧的

绿妖:因为他真的很苦,体力上首先有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然后通过折磨肉体渐渐洗涤灵魂。

路内:大城市生存环境压力很大,就会想到去西藏。所以我觉得也不是特殊年代的东西,它还是带有共性的东西,即使在今天,一个人如果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还是会去要求自己、约束自己,所以最后他在道德上约束自己,他想要往更好的地方走。

绿妖:这个终局也是对前面写过哪些人的总结,前面写到那些男生的时候,尤其第一篇40乌鸦鏖战记,那些男孩有一种小野兽的没心没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脑袋好象不太想事,但是人也不傻,成天玩儿、打架,就是本能的在生存的动物,就像你陪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到结束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些小动物跳出来,戴上眼镜、穿上西装,有的动物发财了,有的动物会仗势欺人利用自己关系去卡要回扣,前面那些女神、玉姐,那些美好的女孩子间接辗转的听到他们消息,感觉特别感慨。

路内:某些年份走着走着路突然没了,现在的社会有一点比较好,不至于让你这条路走着走着路又没了。因为当年像职校、技校都有一个系统,不是属于教育局管的,化工技校属于化工局管,纺织技校属于纺织局管,有系统之内的通道。但是当这些纺织企业、化工企业全都关掉挪到其他城市,自然纺织学校没有了,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路断了。至少现在的年轻人来讲,这个路是找得到的。

绿妖:有可能一时间找不到工作,但是你始终处在寻找的状态,北京没有工作也许深圳会有,不会像路内说的突然清晰看到自己的路没有了。

路内:对。所以我觉得还是现在对年轻人环境好一点,以前的环境,在小说里写出来有点浪漫,但事实上上海以前那个环境还是挺糟糕的。

绿妖:你刚才说哪个技校归哪个局管,这个也很有意思,当你进入一个类型的技校,大家会彼此看到对方五年后、三年后的样子,比如你看到一个女孩那么漂亮,丹丹个子很高想做模特,你看到这样一个女神,但是你知道她三年后或者五年后变成纺织女工,说话嗓音特别大,因为纺织车间噪音特别大,那里的女工下班后嗓门也特别大,每个人都能看到对方几年后的样子。

路内:有时候是用来损对方的,财经中专的女孩子说你们就是一群做化工的,将来都是得肝癌的。做化工特别容易中毒。这边就说你们就是一群做会计的,将来就是贪污坐牢的。互相怼来怼去也有,但是如果大家关系好的话,一般不会这么说。有时候我会想象,因为有一个层次很高的重点中学在那,这个城市里面最高尚的那些女孩就是那所重点中学的,其实其他所有女孩,三校生女孩就比他们低,那些重点中学大学录取率百分之百,所有男生、女生都可以读大学。

是的,我还写那个倒霉的化工技校

赵萍:命运把你放在一个很特定的环境、特定的位置上,路内和绿妖,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鼓励你们一点点走到今天。

绿妖:我属于想的比较多的,因为我看到路内写的技校生涯特别羡慕,他有很多细节。我上技校那几年有点像抑郁症,那之前和之后的事情我都记得。你书里有一个比喻,说工厂像一个潜艇,我在技校的生涯我好象始终航行在水底下,虽然我对这段时间没有印象,我知道这是很无望的状态,因为十几岁的时候,人在十四五的时候天然爱美和艺术的,技校对我来说既不美也不艺术,跟我的理想相差太远,所以我抑郁了,我发现身边有同学在谈恋爱,女生嘛。大吃一惊,觉得到这种境地了你们还有心思谈恋爱吗?我真的大吃一惊,我觉得天啊!我不知道我在哪,总之是我不想跟它发生联系的世界,我就把自己封闭了。后来94、95年文化有一个爆发的音乐潮流,我是被那些独立音乐唤醒了,突然觉得世界上有很多好听的音乐,而且也工作了,慢慢回到人世间,慢慢开始跟这个社会有触觉,慢慢又是人了。你怎么记住那么多细节?

路内:因为化工学校进去容易,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对自己非常缺乏信心。但是在小说里面我做一种抱负性的尝试,把我青年时代极度缺乏信心转化为对这个人物极度自信心的爆棚,写出来给大家看着玩玩。当然我不是这样的。

绿妖:后来你在工厂呆了多久?

路内:我在工厂呆了四年

绿妖:你说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后来怎么离开的?

路内:我主动离开,化工厂以污染环境为代价的工厂,它怎么可能效益不好呢!后来那些化工厂因为离城市太近,被迫搬迁到更远的郊区去,所以那些工人后来,如果你愿意去更远的城市去那上班,有人不愿意。但是只要它还在那排放废气毒气,那个厂始终挣钱的,效益不会太差。我当时确实也不想干了,因为实在干的太厌烦,化工厂要倒三班,我后来因为把车间主任打了几下,他们就让我做操作工具了,我原来是很好的电工。

赵萍:路内刚才一直讲报复性写作,一下子连发六个长篇,包括“是的,我还写那个倒霉的化工技校”,你看这个语气,他身上有一种很少年气,又很有野心,在文学上有一种笃定,往前奔的少年气的东西。

路内:也就写到这算了,到此为止了,因为再多写的话也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