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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不能用惯性写作毁掉自己 张炜、王蒙、邱华栋在鲁迅文学院畅聊文学

来源:江淮晨报 | 李春  2018年04月18日16:05

张炜、王蒙、邱华栋在鲁迅文学院畅聊文学

张炜:当代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书》《你在高原》等19部。

王蒙:中国当代作家、学者,文化部原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邱华栋:曾为《青年文学》杂志执行主编,《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现为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

4月9日下午,在《海边兔子有所思》新书发布会暨鲁迅文学院研讨会上,张炜携新书与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王蒙、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邱华栋,围绕“向一个时代表达巨大的善意”话题,畅聊各自对文学的看法与创作经验,三位老师在现场展开热烈讨论,在场的学生也表示受益匪浅。这里,小编选编了部分谈话内容,以飨读者。

邱华栋:张炜老师这本书是一个散文集,分成四集,把他最近这两年来的类似于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思想集合起来,与长江大河叙事奔流的小说来比,《海边兔子有所思》就是叮当作响的珠玉集。

王蒙:我对这本书的兴趣,和对张炜的兴趣分不开,书中表达了对文学的忠诚,对文学的投入,对文学的爱,对文学的坚守,对文学的认真。

张炜:读者以为我主要的精力是放在写小说,特别是写长篇。我有一天在书店里又翻王蒙自传,他说我是“长篇能手”。一般都说是生产能手。我大量的精力放在写散文上,我个人最喜欢写诗,但是写得不好。

我这本书实质上讨论一个问题:好作家是什么样,我个人对文字是特别的重视,即便如此,我回头看自己40多年的文字,有的那么粗疏,看了后悔。但当时我写作的时候仍然是倾注全部精力的。时间,比一个智慧的人更智慧,他的标准更坚硬,我对时间的敬畏和恐惧使我不敢放松对文字的要求。无论作家写得好一点差一点,多一点少一点,他一定是特别热爱文学。

邱华栋:张炜老师这本书隐藏了一个密码,张炜密码,你到底要当一个好作家还是要当不好的作家。如果想当一个好作家,请读《海边兔子有所思》。这是我们今天得出非常有意思的结论。张炜老师散文创作和他小说创作等量齐观的。对语言的寻求,对语言精妙的把握,在小说写作上,张炜在每一部小说都要寻找每一种语言和语调。《刺猬歌》,对《古船》也是另一种风格,包括《九月寓言》也是,每一种小说确立风格,语言语调,各种琢磨,写作的秘密像一座藏满了宝藏的山,我们今天慢慢靠近了藏满了宝藏的张炜老师。他刚才骄傲地告诉我们,他是一个诗人。我想问张炜老师,您是怎么看待文体之间的关系。

张炜:我还写过剧本,没有出版,没有发表。我还写过报告文学,写过两个话剧剧本,没有发过演过。我觉得一个写作者,什么都要写一点,试着写戏剧或许不成功,对整个文字是很重要的训练和尝试。现在我每年都写诗。我觉得把热情,能力都交给诗了。邱华栋的诗也没有他小说的影响大。我的长篇影响又超过短篇和中篇。我大量时间都给了短篇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又写不出短篇了。每一个短篇花费了那么多精力:一个短篇是一个构思,一个长篇也是一个构思,写短篇积累字数多么难。我写了130多个短篇,出个短篇集只能选出十来个稍满意的。中篇我写了20多个,个人认为稍微满意的也就是三五个。回头看就是这么残酷。长篇回头看写了21部,比我想象得好。这就带来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文体最困难?对我来说长篇容易一点,短篇最难,中篇次之,诗最难。所以对写诗的人要高看一眼。谁能够把诗写好的话,散文、小说都能写好。怎么会写得不好呢,我个人来讲小说和散文,就是我的诗摊开延伸的那个部分。我个人真是那样想的。

王蒙:作家一个人一个样,说不清楚。有人一天写不满一张纸,也有人,像莫言那样,一天两万字。陀斯妥耶夫斯基根本不写,他好赌,习惯预支一大笔稿费,他是轮盘赌啊,离合同到期的日子还剩三个月时——外国不讲字数讲页数,有固定字的大小,比如说我要提供一本500页的长篇小说,他找一个速记员,他跟疯子一样,发着疯说各种事,你们看,他不分段,他有20页没有分段,他少挣多少稿费版税。数量不重要,数量太少了也不行,你这诗人只写过五绝一首,20个字,也难以服人。多了也没用,曹雪芹没有什么别的作品,前80回是他的,有八九十万字,100万字差不多,你没法跟人家比,美国《读者文摘》上有这种故事,一帮文人在那聚会,有一人问她说,您也是写作的吧,说是,您写过多少作品呢?她说,我就是一部,《飘》,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张炜的散文有一点我特别喜欢,就是对世界的兴趣,虽然你现在稍微比那个时候长了点岁数,但是我84了,所以我还可以把你看成小老弟,你对世界的兴趣还是和兔子一样的,不光海边有所思,就是犄角旮旯蹲在那也是有所思。我要赞美张炜对世界的兴趣,对文学的兴趣,对文字的兴趣,对语言的兴趣,不是中性,也不是调侃。

张炜:王蒙先生说写得多或者写得少不能简单去类比。说得非常好,我非常赞同。托尔斯泰你们会觉得他写得多,托尔斯泰文集100卷。托尔斯泰的有效写作时间很少,他去当兵,办教育,看一下他的写作时间太可怜了。还有一个人是歌德,全集也是接近3000万字,歌德一辈子做宫廷官,做魏玛的官十年几乎没有写作,那创作量才是大。再看一下鲁迅,鲁迅是用毛笔写作,没有一个当代作家在单位时间里有他写得多。我们更多的是要嫌自己写得太少,而不是太多。我个人认为不要太勤奋,说的是怎么样使用时间,怎么样写作不要有焦虑感,怎么样把大量时间用在生活上,不光写作。现在回头看海明威,有人讲海明威太能折腾了,一辈子打猎,用头把飞机撞碎。把海明威的作品都看过,会发现一个奥秘,海明威的生活,所谓的用来写作的生活是不多的,他要持续不断拿出自己的作品,就要折腾自己,他写得太累了,他自杀主要不是精神问题,是写作的绝望,再加上稍稍的抑郁症的问题。他想出一种办法,不停用各种各样生活方式把文学板块打碎,防止作品凭惯性往下写,那样就不会形成好的作品。我个人很害怕自己这支笔非常熟练了,过分迷恋文学生活,造成毁灭性的损害:不自觉地凭着惯性写作。作家就是要用不同的生活打碎文学板块,如果不这样,凭惯性写作,就不能形成新意。我怕过分迷恋文学生活,用惯性写作毁掉自己。要看作家作品中间的地带有多宽阔,海明威就是这样,他在一个很开阔的地带上摆了几个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