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韩松
韩松“医院三部曲” 《医院》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6年6月
《驱魔》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7年5月 即将出版 《亡灵》（医院三部曲之三）
在中国科幻文学界，有这么一位作家，一次次将焦点对准了生死纠缠又暗流涌动的医院，他就是韩松。在刚刚落幕的第八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中，韩松凭借其“医院三部曲”之一的《驱魔》，获得了最佳长篇科幻小说金奖和最佳科幻电影创意金奖。评委认为，作为描写医疗行业改革的“医院三部曲”的中间篇，《驱魔》针对当下的医改困境，将医院管理、医患冲突以及人工智能等先进技术在医学中的引进，用带有寓言的方式进行推衍，既让人看到科技变化将给中国人带去的美好体验，也让人看到改革道路上可能出现的种种艰险，是一部关注现实，思考现实的“新浪潮”巨作。
日前，晶报记者通过电话采访了韩松。早在接触前，江湖上便传闻韩松是位不善言谈的作家，果不其然。每每一个问题抛过去，对面传来的都是谦和而简短的回答。言语间，不禁让人好奇与浮想。那个在白天身为新华社记者、一边报道着日新月异的中国当代现实的韩松，和那个在黎明时分构建着充满着思辨色彩的阴郁荒诞科幻故事的韩松，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谈及写作35年后，终于为自己的长篇小说捧回一个“大奖”，韩松坦言“不容易”，笑称这反映着组委会的包容。因为在他看来，这部《驱魔》并不属于正统的科幻文学，甚至有许多读者曾反映一开始看不懂。当听说有媒体称他为“中国当代的菲利普·K.迪克”时，韩松表示很高兴，也很惶恐，“以后要写一本真正畅销的小说，争取没有人看不懂。”
医院就像一艘救苦救难的“诺亚方舟”
在韩松的长篇小说《驱魔》中，描绘了一个不远将来的医疗世界：病人杨伟在赤色汪洋中的医院船上醒来，发现世界被人工智能统治，病人成了算法的一部分，“药战争”代替核战争，生命成为了游娱、艺术、痛苦和魔障的综合体。而为了寻找失去的记忆，他和病友们在船上探险，游历了诸多末日胜景，最终发现自己之前的就医住院经历只是一次虚拟的治疗过程，目的是“驱魔”——他的痛苦。韩松说，以“驱魔”为书名，正是取“驱逐病魔”的含义，这个“魔”，亦是病人和医生的心魔。“当科技、医学发展到一定程度，医院的最终目的就是让人长生不老，就像一艘把人渡到彼岸，救苦救难的诺亚方舟。”谈及书中将医院设置成一艘船的意象，韩松如此解释道。
而韩松对医院的最初印象并不美好，这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时期。那时，十几岁的韩松由于哮喘病经常住院。漫长而阴冷的白昼，白色的病床，封闭而潮湿的医院，成为幼小的他深刻的一段记忆。“曾目睹过邻床的小孩发病死去的全过程，医生很无奈，病人也很无奈。”韩松说，或许正是这些面对生死束手无策的经历，让他对这个地方的感触比别人来得要更深刻。而近些年屡次上医院看病，让他再次体会到人活着的那种痛苦，激发起了他写下“医院三部曲”的灵感。2016年5月，韩松的首部《医院》出版，提出了“药时代”颠覆性的价值观，未来的时代，人与人只有一种关系，即医患关系——“看病，首先是个信仰问题；人生，就是一份治疗套餐。”
“药时代”拿什么来拯救人类？
在韩松看来，科技革命带来了整个医疗行业的改变，医院已经成为一个超现实的存在，充满高科技和无限可能，医院的功能不仅在于治病，还重新定义了生命。而当科学技术能够做到让人类延年益寿、青春永驻时，医学拯救人的身体，那么，拿什么拯救人的精神？
有趣的是，在《驱魔》的一个段落中，韩松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西林大夫带着杨伟参观船上的现代文学馆，二人的谈话便探讨了医学与文学的关系与作用。在书中韩松写道，“医学家和艺术家都是处理生命的”，“医学的本质上不是科学，而是文学。”似乎有意地将读者引向当年鲁迅弃医从文“二分法”的讨论，探索二者在未来世界能否达到统一。“而在书中，这种探索显然是失败了。”韩松说，当人工智能代替医生救死扶伤后，与以往科幻小说中的机器代替人或毁灭人不同，故事的走向变得更加复杂。拥有深度学习能力的机器陷入了哲学上的困惑，它发现治好了病的病人并不幸福，最后判定不是人类病了，而是世界病了，于是决定消灭世界。
据上海文艺出版社负责韩松系列作品的编辑于晨透露，《医院》这本书出版后，韩松数次表示想听听医生读者的反应，对于向来不提任何要求，唯恐麻烦别人的他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执念”了。于晨说，当她兜兜转转找到“医生站”App定向推广，不到24小时评论即达四五百条，那一刻她真正意识到，韩松小说的价值已然超出“科幻圈”的阈值。以科幻的思维、诡异的文字、缜密的逻辑，韩松重组了现实中的荒诞，极尽反讽、隐喻，不仅重新将大众的目光引向了对医疗领域的关注，也让人们重新思考，存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为生命的意义？
科幻小说应探索黑暗面，才能让人避免灾难
作为科幻小说，不可避免要涉及到一些前沿的科技，比如人工智能、基因工程、大数据、合成生物学等，但韩松认为自己的小说还是更偏向于“软科幻”，不光写科技，还延伸到社会层面，常常交织着道德、心灵、宗教等方面的思考。
在许多熟悉韩松的读者看来，他的作品以挖掘人性著称，作品里常常出现卑微软弱、压抑扭曲的主人公，阿来也曾评价其“诡异而华丽”。对此韩松向记者表示：“只有将未来可能出现的黑暗面探索出来，才有可能让现在的人们避免灾难的发生。”这就是科幻小说所具有的警示作用。
当谈及灵感的来源，韩松的回答简短而肯定，那就是“现实”。作为一名新华社记者，记录第一现场，近距离观察事件热点，撰写报道是韩松的日常。在于晨看来，“某种程度上，韩松的白天和黑夜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那些不能以新闻的形式直陈的课题，纷繁层叠，杂沓淤积，异变为科幻作品中的表达。”2008年汶川地震后，韩松创作了《再生砖》，探讨灾难的本质、人类存在的本质；人们赞叹高铁、地铁让人生活飞快运转的同时，坐地铁的他却惴惴不安，写下《地铁》《高铁》《轨道》等书，反思这些先进交通工具的局限与不足；亲临两次九泉卫星发射中心，更加深了他对航天器等先进科技的体会与感受，并将之述诸于笔端。而虽然韩松的作品读来总给人万事皆空的幻灭感，但正是这种幻灭感提醒人们，人生莫测，要更加珍惜当下的时刻。
韩松告诉记者，目前他的“医院三部曲”第三部《亡灵》已接近完工，预计明年出版。现在的他又开始寻思着创作有关天文与世界末日的题材。而其作品《冷战与信使》《红色海洋》也都正在影视改编的进程中。我们期待韩松能带来更多令人脑洞大开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