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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岸止》(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29日15: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程黧眉

  朱淡宁的红色之岸

  朱淡宁已经被彻底清理出医务人员队伍,她现在的工作是打扫医院的厕所。

  苏联很替妈妈难过,妈妈是个爱美的女人,又爱干净,那么脏的活,好像和妈妈不般配。

  但是朱淡宁好像没有苏联想象的那么难过,早晨,她5点钟起床,准备好孩子们的早饭,然后带上一套干活的衣服,轻轻地关上门。

  北中国的冬天,这个时候天还是黑沉沉的,像一块大幕布,遮得天空一点缝隙都没有。幸好还有几颗星星在天上冷清地一闪一闪,有些像刀的光影,雪白的大地更加深了空气的寒彻。

  地面被冻住了,又硬又滑。朱淡宁小心翼翼地走着,仿佛走在黢寂无人的冰川之中,四面都是凶险和阴冷,只有远处那座影影绰绰的医院大楼,似乎永远走不到跟前。

  她想起无数个这样的雪夜,每当有产妇在医院等着生孩子,苏若谷就送她赶往医院。一路上两人互相搀扶着,生怕摔倒,踉踉跄跄的样子让她心生欢喜。朱淡宁喜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晚给了她寒冷中依偎的浪漫情怀,这正是她想要的,是她从小在杭州长大的经历中不曾体会过的。

  有一次,也是深夜,苏若谷接她从医院回来,大大的月亮照在北方的雪野上,大地的安宁和静谧让他们沉醉。苏若谷抱着她,冰凉的手伸进她热烘烘的毛衣里,一边攥着她一边说一大堆疯话。她被这样的迷离气氛弄晕了,她就记得她像飘在空气中似的说些胡话:“我要永远和你这样,在一起,在一起……不分开。”

  好像这样的情景就在昨天,倏忽枉然,朱淡宁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她还想起8年前,也是这样的11月,红岸的大雪满天飘扬,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红宝石大街路南的医院里。

  “苏联,我们就叫她苏联吧!”苏若谷趴在她的耳朵边,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她微笑着点点头,以第一次做母亲的身份抚摸她的丈夫,那个头发茂密的男人,他匍匐在她的床前,像个孩子。

  当11月的雪静谧地飘落在街道上的凌晨,人称“白牡丹”的朱淡宁,这个厂医院最美丽的女医生疲惫地睡着了。

  平日里,朱淡宁喜欢沿着红宝石大街散步。

  这条大街东西走向,它的西面是望不到边的农田;而东面,横在这条大街尽头的就是那条江水——诺尼江,它和红宝石大街形成了“丁”字格局。

  这里的人们都知道,红岸最美的地方不是316的厂前广场,而是那绵延无尽的绿色草原和野花丛生的江岸。

  发源于大兴安岭伊勒库里山的诺尼江,从北向南流到这个地方,突然拐了一个大弯,向东流去,一直流入松花江。这个拐弯处,朱淡宁脚下站立的地方,就是达斡尔人早年建立的村落,名曰“呼兰额日格”,是“红色宝石之岸”的意思,当地的人们叫它“红色之岸”。 

  而现在,人们都叫它“红岸”。

  在苏联留学的时候,苏若谷就给朱淡宁寄过一封这样的信,好几页纸上工工整整地用蝇头小楷抄下了红岸的来历: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达斡尔族青年,在梦中来到了一条美丽的大江边上,正是日落时分,晚霞映红了整条江水,岸上有许多红色的宝石,正当青年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一个美丽的仙女划着一条小船向他招手,他不由自主地上了她的船……梦醒之后,仙女的面孔让他久久无法释怀,仿佛有神灵的召唤,他义无反顾地策马扬鞭,奔驰在北中国的大草原上,他发誓要找到这条美丽的江和这些红色的宝石,还有他梦中的姑娘。

  历尽千辛万苦,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他来到了这片草原,那时的这里荒漠无边,寸草不生,杳无人烟,达斡尔青年因口渴难耐而昏倒在地,恰好被一位仙女看到,于是美丽的仙女从天而降,飘落到青年身边,她从发髻里拔出一根银簪,躬身在地上轻轻一划,奇迹出现了,一条清澈如玉的江水,嵌在这片草原中,这就是诺尼江。小伙子得救了。仙女看小伙子英俊善良,勤劳勇敢,于是动了凡心,小伙子也惊喜地发现,她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姑娘。仙女牵着他的手来到岸边的草地上,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小伙子看见了江岸上散落着晶莹的宝石,通明如玛瑙,红圆像含桃,其中尤以红色居多,在晚霞的照射下,光芒四射,与波光粼粼的江水交相辉映,美轮美奂……

  良辰美景让他们相爱,并于此繁衍生息。经过几代达斡尔人的勤苦劳作,这个红色之岸草肥水美,风光旖旎,成为北中国草原上的明珠。

  就是这样的描述,让朱淡宁这个杭州姑娘心绪荡漾。苏若谷知道朱淡宁的软肋——虽然学医出身,但是骨子里有致命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于是朱淡宁瞒着父母,偷偷与苏若谷一起,辗转三天,来到红色之岸。

  记得来北方之前,朱淡宁特意到省图书馆查阅了地方志。红岸,这个地图上都没有的地方,凭什么如此吸引苏若谷?她不仅仅查到了资料,还以她严谨的医学态度抄录下来——

  史料记载:1644年清入关建立清王朝之后,满清贵族认为“东北乃祖宗发祥地”,于1668年下令禁止开发。因此,至1898年红岸才有10余户人家,70多口人,还只是一个偏僻的小村落。1903年东至绥芬河西到满洲里的中东铁路建成,在这里设立了火车站,俄国人在这里开办了火磨、油坊、烧锅等工厂。这里也成了周围农村粮食的销售中心,由沈阳、哈尔滨等大城市来往的粮商络绎不绝。来自诺尼江中上游的粮食大部分集中于红岸,再装上火车运出。船只最多时每天达千只以上,素有小商埠和重镇之称。人口也随之增长,到1912年(民国元年)有人口1694人。到1933年(伪大同二年),日伪统治时期,日本人拥入,城区人口达6539人。

  1945年8月下旬苏联红军解放了红色之岸。1946年在这里建立了人民政府。

  朱淡宁追随苏若谷来到红岸时,正是中共和苏共的热恋期,他们投身建设的全国第一大厂——第一重型机器厂,就是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顺利竣工。

  最让朱淡宁和苏若谷自豪的,是他们成为了这个工厂的建设者,眼看着一片草原,在自己的手下建设成一个工业之城,就连这一座座家属区的宿舍楼,都是他们一天天目睹着拔地而起的。

  这里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他们这个工厂是保密工厂。对外,他们叫316厂,所以工厂所属的学校就是316厂子弟小学或中学。

  中共与苏共的关系,就像苏联家与隔壁方姨家的关系一样,是紧密邻邦,光荣战友。20世纪50年代,红岸到处是老毛子,他们带来苏联音乐和文学,甚至生活习惯。

  但是在苏联出生的那一年,那些来援助316厂进行建设的苏联专家,秋风扫落叶一般,从红岸蒸发了。大街上再也见不到那些浪漫的男人和女人,当然,那些“二毛子”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316厂,孤零零地伫立着。

  316厂就是红岸这座城市的标志。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它的主人或者是主人的亲戚。

  建厂初期,工厂几乎把当地所有的达斡尔适龄青年都招进当工人,此外,还有全国各地许多年轻人和大批转业军人。最为壮观的是来了一批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甚至从苏联和美国留学归来的人们。这些大学生很多来自于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有不少资本家和地主的儿女,他们满怀激情地与封建家庭决裂,决心将一腔的热情无私地奉献给新中国的工业事业。

  他们住窝棚,吃高粱和大豆,把这个草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厂,其中的一个青年作家还写出了话剧《草原上的钢铁巨人》,这些人自导自演,台上台下的年轻人热血沸腾。他们豪情万丈、激情澎湃,每到夜晚,工地上灯火通明,建设的热潮鼓动着他们狂热的心,他们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幸福中,幻想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憧憬着共产主义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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