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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体悬浮》(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3: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田耳

  “是204块。206是国际标准答案,以欧美人为标本,但中国和日本人少了两块——第五趾趾骨,我们只有两节,欧洲人有三节。”

  他答得很肯定,就像回答他的名字。邢副所知道这不会错的,只得喃喃地说:“日怪,原来我们少了两块骨头。要是中国人娶个欧洲人,生下来的小孩,会有多少块骨头?205?”

  “刚生下的小孩并没有区别,哪国的都一样,有218块!”

  刘所说:“少扯白,继续给我找骨头!”

  刘所就指派我们几个在泥巴里面翻找零碎的骨头。陆陆续续找到十来块骨头,这时天差不多就黑了,剩下是尸检员老梁的事情。临走时,刘所特意走到符启明面前,先在他肩上器重地拍一掌,然后夸奖说:“你小子真是,你真是……白骨精啊!”刘所夸人也别出心裁,这以后,“白骨精”代替了“鬼才”,成为符启明好长一段时间甩不掉的绰号。

  这天拖到了下班时间,按规矩,所里包一顿晚饭。人很多,挤挤挨挨足有两桌。上了鸭肉,重辣。我一直在想着刚才那老女人的眼神。她确实杀了人,她男人,骨头被挖出来以后她就承认了。我想象着她杀人的样子,手起刀落万分麻利,虽然麻利手劲不够,又用榔头砸……脑袋里进行着现场还原,胃口也就没了。

  老梁挤进了我们这桌,他现在市局的,屁股一坐下去把一桌别的人睨了一眼,说:“你们所里招的辅警真是多,刘所挺能抓收入的。市局正规多了。”他是搞尸检的,搛菜时想到的也是“部位”,专拣鸭头、鸭翅、鸭脚下筷。忽然,他又搛出一块肉,问:“你们看这是哪个部位?”有人鉴定一番,说是鸭翘(鸭屁股),又有人说不是。老梁把嘴巴撇了撇,竟然将那块肉扔回锅里。他又说,“唔,搞我们这行工作,有些部位是不吃的。”

  符启明说:“是人都喜欢吃脚掌和鸭翅,没人喜欢吃屁股,不管是干什么工作。”

  众人哄笑。老梁白了符启明一眼,扒几口饭就走了。符启明把他用过的碗取来当烟灰缸。

  这件白骨案,当天晚上我们才知道来龙去脉。老头被老女人以及女儿合谋杀了,因为有癫痫症,讨人嫌。女儿此后嫁了人,婚后夫妻感情甚笃,无所不言。有天,她心眼子一时不开窍,竟跟老公说出杀人的事。“……你不会告诉别人吧?”说出来女人又后悔了,迷惘地看着男人。当时,那男人势必说:“怎么会呢?你谁都可以不信,惟独不能不信我。”

  有天她老公想甩她了,就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揭发她们娘俩。如果有记者采访她老公为什么报案,他肯定蛮委屈:“你们说说,我怎么能和一个亲手杀了父亲的女人一起过日子?”

  这件事提醒我:世间最亲密的,只有和你一起杀人的那个人。我觉得我悟出了一个可列入名人名言的道理,想记下来,到身上去摸纸笔。身上无纸笔,我的手摸到了裤腰上。那里也没有别着手枪,只有一截警棍,形状酷似发育不良的线茄。

  6、跑不脱

  “那天,你到底是怎么测出死人埋的位置?”

  之前我也问他两次,他总是含糊其辞应付过去。这次,他依旧喷笑着说:“不行,就这个不能随便说给你听。是我积十几年的功力,随口说出来,你也理解不了。”

  “不肯说就不说好了,别说是为我好。”

  “我这一手工夫,是要拜师的,不拜师,学也学不进去。”他居然认真起来。

  “拜师就拜师好啦,只要你愿意教,我现在就拜你为师。”在我看来,符启明或者师傅都只是一个代号。他见我回应得痛快,便又虚晃一枪:“我只比你大两三岁,还没结婚呢,二十几岁就德高望重,德艺双馨,肯定是要折寿的哟。等我把你师母先搞定,然后你再请一桌酒行个拜师礼。三拜九叩那一套就免了,你给师傅师母敬茶就行了。”

  “师母也不能太年轻,不一定漂亮,但要长得慈祥,要不然真叫不出口。”

  他打了个响榧子说:“那好办,我马上给你找个师母,到时你把关。”

  这一带尽是工地,白天热火朝天,入夜就一片一片地隐入幽暗之中。偶尔有几爿亮灯区域,多是临时搭起的夜市摊,这种摊上吃喝多是民工,花很少几个钱买下酒菜,大口大口吞服散装白酒。符启明和我拣一个位置坐下,叫老板烤两手羊肉串,还点了几瓶冰啤酒。

  “还少了些什么?”他擦着嘴角的羊油,环顾四周,然后问我。我看看烤架上滋滋沥油的羊肉串、大盘的炒螺以及散放开的酒瓶,说我俩吃完肯定撑。

  “忘了?还少一个师母,对不?”

  “这么快就搞到了?”

  “不信是吧?出家人不打逛语,何况我还是你师傅。”他说着掏出手机打电话。

  我告诫说:“宁缺勿滥啊!”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手打出个V字。转瞬间,一对姊妹花搭一辆黑摩赶过来,准确地找到我们这个摊位,摆出“双飞燕”的姿势同时偏腿下车,朝我俩走来。走前面那妹子我认得,不正是那晚被符启明只手活擒的小苏么?苏妹子拽着塑胶椅子挨紧了符启明坐下,两人互相觑一眼,既非深情凝视,也不是生意宾主间的敷衍。她说:“亲爱的。”他也说:“嗳,亲爱的。”我只能感叹,这三个字,有的人说得金玉其声,有的人说得像是随地吐痰。

  “这是我兄弟。”符启明指了指我。苏妹子朝我颔首示意,然后跟另一个妹子说:“你,坐到他那边去。”那妹子胖乎乎,走起来浑身肉颤,挨我坐下,我礼节性地问她叫什么名。

  “大哥,同是天涯沦落人,你管我叫什么?”她一边回答一边还往两个塑料杯子里倒啤酒,咣唧一口喝完。我当然也不好意思小口小口地咂。

  “花花,你别搞怪。这是符大哥的朋友,你对人家好点,不要把你那副死样子随时摆出来。”苏妹子颇有几分威严,说不定在她那条道上,她的辈份还不低。

  这妹子嘟囔着:“我怎么死样子啦?”

  “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在破罐破摔,还不是死样子?”

  我身边这妹子噢地一声接受了批评,然后柔声对我说:“我叫花花。”

  “我知道的。”

  “咦,你怎么知道?”花花眼仁子倏乎一亮。

  花花问她名字好不好听,我当然说好。她喷笑着骂我虚伪,又要我再喝一杯。和她们在一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严重缺乏和异性交往的经验。符启明像是变了一个人,生动起来。我曾经熟悉的那个诲人不倦的符启明已经消失,现在的他像那些游走乡间的木匠,善于把每句话都往裤裆里面扯,又不让人抓住把柄。苏妹子和花花平均每分钟要被符启明搞笑两次,几瓶啤酒下肚,她们一笑就捧肚皮,不知道是笑疼了还是尿憋。

  喝了一阵,妹子搭了黑摩回店子,我俩走回派出所。我说:“怎么和她搞上了?你就算是需要女人,也多少要挑一挑吧。说老实话,我还以为你会是个蛮挑剔的人。”要是不喝酒,我不会给他提建议。我都要拜他为师了,以后只有他给我提建议的份。

  “哪是我去搞她?她打来电话,哪能不接。她邀我出去走走,哪能扫她兴?”符启明向夜色中隆重地喷一个酒嗝,又说,“苏妹子怎么了?倡优皂吏,我们都是一伙的,天生绝配。”

  “符兄,不该问也问一句……”

  “直说!”

  “你是不是把她睡了?”

  “你自己侦破吧,我会尽量配合的。”他得意地一笑。

  符启明在所里住不惯,打算搬出去另租一套房子。他跟我说,单身宿舍太小,摆放得下他的人,但放不下他的书。这个理由我听着蹊跷,估计真正的原因和女人有关。城南开发已经上了轨道,外来人渐增,城区的出租房价格这一年里打了个滚。符启明觉得不划算,有空时就借马凯或是老彭的摩托车,往和城南毗邻的那些乡村里穿梭。有天一早,他骑摩托回所里,专门跑到我房间告诉我,终于找到房子了。“……是平房,三间瓦屋。前面有个带门的院子,院里有两畦菜地。后面还有老大一个猪圈。我的个天,整个院子统共才一百块钱一个月,水电另算。”他满脸兴奋,像哥伦布一脚踏上美洲却以为到了传说中的印度。

  “是个庄园啊,你可以把苏妹子和花花一同搞进来,一妻一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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