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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体悬浮》(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3: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田耳

  老嫖客自诉,身上只一百多块钱,给了妹子就没法开房了。他竟然还嫌弃妹子的房间有一股刺鼻的霉味,就把妹子带到农贸市场里面搞。他很合作,把他儿子的电话抄给了我们。我打电话过去,要他儿子来领人。

  符启明把死狗拿去夜市摊子,找人料理。走出去就有个夜市,在四桥被封闭的那一半里面。那一段老是被封闭着,于是有人晚上进到里面支起摊子卖铁板烧、麻辣烫、烤串、烤麦肠、生煎、鸭霸王……一开始我们所里也去清场子,跟他们说,这是危桥,不是做生意的地方。但桥上的夜市久禁不绝,像脚气一样,一抹药就消停几天,几天后又隐隐约约发作。久而久之工商局也收税了,环卫所也收卫生费了。这桥上夜市就这么固定了下来,生意不错。

  我回到值班室,见符启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正苦口婆心地跟老嫖客说:“怎么讲你才好?你关着门搞这种事,声音弄得像打雷我也不抓你,偏偏到外头搞,逞什么能啊?”符启明说着话又去到卫生间扯来一把纸,把老头的眼泪鼻涕擦去。他甩开老头,把那妹子拉到值班室的另一头。符启明和她扯着闲谈,还发烟。妹子也抽,很快和符启明搞得像是老熟人。妹子抱怨说自己干这个很辛苦,钱越来越难找,现在的嫖客个个喜欢讲价。干这行的妹子多了,价钱不涨反跌,而别的东西却一个劲往上蹿价钱。比如一碗猪脚米粉,上个月四块钱能有油汪汪一碗,这个月就加到五块,盖码还减份量。

  符启明一手攀着她的肩,安慰她说:“你别说了,我们比你们还不如。你们小费全拿,台费另算,我们呢?罚上来的款只提百分之十五,真他妈黑。有时候我都想是个女人,没钱的时候两脚一掰,钱就闻着味道往我身上钻。”

  “大哥,你真会骂人。”妹子被符启明逗得笑了起来。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要是拿我们跟她对比一下,不难发现两者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她们利用娱乐城卖自己的肉,因为私自在马路上营业容易被抓。同样,我们挂靠在派出所才可以出去抓人、罚款。她们是“鸡”,我们是“狗”。有时候我想,她们把老板亲切地叫做妈咪,那我们是不是要把干警叫做呆爹?

  这些爹可不呆。

  老头的儿子从夜色中钻进来。这家伙不该穿一身名牌西服,进来就给每人发一包王芙。符启明跟我嘀咕说,想都不要想,这老嫖客决不打折。我就跟那人说:“你老子这次性质特别恶劣,竟然就在马路边上搞事了,所以要罚款五千。”名牌西服想把价格压低一点,符启明拢过来,义正辞严的几句话就打消他的念头,乖乖交足罚款。

  快十二点,夜市摊老板跑来说狗肉已经弄好了,喷香的哟。符启明请在场的人去吃狗肉。这会儿他已经和那个妹子聊得像一对老熟人了。陈二坐那里,盯着符启明冷冷地看。符启明察觉到了也不在乎,有了观众他更来劲。那妹子姓苏,他一口一个小苏地叫着,很亲昵。他想把苏妹子也叫去一起吃狗肉,老朱就说:“小符,这么搞显然是不太好,你刚来,要注意影响嘛。”符启明只好作罢。

  小苏早就被放了,没有马上走。我们在桥上吃狗肉时,符启明把她送到桥的那一头,搞得像依依惜别。小苏走时,符启明在她臀部拍了一巴掌。她浑身借势泛起水浪。我吃进嘴的狗肉全喷了。

  3、鬼才

  那晚上打狗抓嫖,对符启明来说应该算不得本事。吃饭的本事,哪值得多提?虽不值多提,但抓人这活也不好干,生手熟手差距巨大。同样是抓人,抓嫖算是干轻活,掐准时机冲进去,床上光丢丢的男女大都瑟缩不动,手到擒来。说起来丑人,有一次宽哥和连宝抓嫖,撞到一条狠角色。两人揿开电门,挥动警棍一齐上,嫖客随手抄起一个衣架就把宽哥的警棍磕飞了,凌空抓起那只警棍顺势把连宝电倒在地。打架没打赢,两人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对方穿好衣裤,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符启明晚上邀我出去跑外围,我也乐意带着他熟悉环境。不必言明,我俩已经成为新的搭档。伍能升有几次邀我晚上去猴托,我都拒绝,说没空。电话里,他就有怨气:“怎么没空?没听说升你当领导嘛。”

  “呃,我晚上要看书,小活就不干了。”

  “你是想考所里的编吧?”伍能升就笑我,仿佛考编是一件丑事。我也不隐瞒,说:“你一直考不上,衰人一个咧,不要拖我一块倒楣!”

  七桥过去,右拐五里,那片小山包被开发成陵园。因在我们所管片之内,陵园动工以后就和所领导关系处得不错,江西来的邱老板时常请领导吃饭喝酒,多喝几顿,喝到称兄道弟捶胸脯骂娘的份上。陵园经过一年多的筹建,马上要正式对外发售,即将迎来第一批“住户”。陵园的开业典礼定好了日期,邱老板给刘所下请帖。刘所是个重感情的人,邱老板一向客气,趁这时机他想送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送什么好?光花钱不行,邱老板不缺这个,开业以后死人们会源源不断给他带来财富。刘所想来想去,决定买老椿木板刻一副对联送过去,这东西可以挂在陵园入口的牌坊上面,来来往往每天看得见。周一例会的时候,他把这个意思讲出来,号召全所同志群策群力,想出一副对联。会上鸦寂一片,没人应声。所里一帮兄弟,吃肉喝酒泡妹子个个都有两手,但要从中找出一个秀才,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

  刘所性急,一旦有了想法马上就要拿出东西,冲着所里几个写材料的家伙吼:“马上给我想,想不出你们马上到网上搜嘛。我还不知道,你们的狗屁材料都他妈这么拼凑出来的。”

  那几个家伙赶紧在会议室里上起网页,百度的百度,搜狗的搜狗。但关键词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刘所眼一翻,吼道,“死人、陵园、对联、吉祥话!”

  这几个矛盾重重关键词键入,回车,电脑都被搞得神经错乱,一同发出运转不良的嗡鸣。那几个兄弟硬起皮头搞了半个钟头,把电脑敲得死了几回机,对联还是拿不出来。刘所都懒得骂人了,这时他忽然想到符启明。“那个刚来的符启呢?我记得他爱讲四言八句。”

  周一的例会,都是干警们的事,辅警和巡逻员除非被点到名字,才有资格去会议室占一个位子。“我去叫他。”有人赶紧应声,往外面走。

  符启明进来的时候点头哈腰,有点受宠若惊。刘所就把自己的意思讲给他听,问他能不能搞出一副对联。符启明四下里看看,谦虚地说:“哪位兄弟有好对联?我哪敢献丑?”

  “哪来这么多屁话,别狗肉端不上正席啊。”刘所在符启明肩膀上敲了一掌,“这帮饭桶想得出来,我急着叫你干什么?”

  “好吧,拿纸笔来!”符启明就挽袖子。

  “好的,你办事,我放心!”

  纸笔铺开,符启明用魏碑体在上面写了副联。大半个所的人都围着他看,像是等着看他玩把戏。他运笔一点不抖,笔一落大家就叫好。有兄弟问写的是什么,刘所就念起来:“到日仙尘同寂寂,坐来云我共悠悠。好!你写的?”

  “不是。黄景仁,清朝的诗人。”

  刘所撅起拇指:“鼓掌!”

  这副对联请人刻在老椿木板子上,上了漆,字绿背黑,扎上白绸送给邱老板。邱老板看了也是赞不绝口。现在讲究文化,陵园也要搞搞文化,死人住进去觉得有档次,死得其所。

  邱老板跑来所里,把符启明手书的底联要了去,请吴老板雕在牌坊石柱上,永久屹立在陵园入口处。邱老板还跟刘所说:“你送的这两块椿木板子我也不会浪费,我带到老家去,挂在老屋正堂上,每天看它几眼。”刘所说好,回头把邱老板的夸奖告诉符启明,并说:“你看你看,你有这本事,以后我再推销几手,你就可以卖钱了。”

  符启明眉头又是一皱,说:“这联当不得中堂。”

  “你管那么多,他想挂在卧室都由他。而且……”刘所语重心长地说,“这可不是什么清朝人写的,就是你写的。就是你,知道么?”

  陵园开园那天,邱老板把场面搞得很大,把城南广场包下来半天搞活动。我们全所出动,制服笔挺,负责维持治安。捱到午饭的时候,邱老板拎着酒瓶走到我们这一桌要敬酒,刘所一脸酡色,微笑着陪在邱老板身旁。邱老板问:“谁是符启明符老师?”

  “不敢不敢!”符启明赶紧走上前来,恭敬地站在邱老板面前,“叫我小符就行!”

  “不,我要叫你符老师。你有才,写得好。”

  “哪有哪有,是邱老板地方选得好,那是一片福地,不发财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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