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4)

　　顾思远之所以不顾父亲的强烈阻挠选择来莫斯科留学，基于两个因素，其一是俄罗斯的航空航模在世界上处于领先位置，他酷爱航模运动，拜叶夫根尼为导师是他的梦想，能成为叶夫根尼的学生是许多航模爱好者的荣誉。其二他想了解这个既让父亲思念牵挂，又给父亲留下无尽烦恼的国度，探秘四十年前父亲还有兰妈在苏联留学时的故事。不过，这个原因他对谁也没有说起过。高中毕业那年，为了实现自己的航模梦想，顾思远不顾父亲的强烈阻挠，放弃了考取中国航天科技大学，放弃了去澳大利亚悉尼科技大学学习的机会，执意一个人跑到伏尔加航天工程学院来留学。

　　为了能来俄罗斯留学，顾思远还答应了父亲两个条件：一是坚决不许与俄罗斯姑娘谈恋爱，更不会娶俄罗斯姑娘为妻；二是四年大学毕业后，不在俄罗斯继续读研究生或工作，马上回国。

　　在得到儿子明确的承诺后，又看在兰妈的面子上，父亲才勉强做出了让步。不过，自从来到莫斯科做了叶夫根尼的学生，顾思远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极其正确的，他没有丝毫的后悔，两位恩师教会他很多知识。

　　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要过去了，顾思远潜心钻研了计算机语言、编程和远程控制学。由于他学习勤奋刻苦，叶夫根尼导师对他十分器重和厚爱，把他当助手培养。入学半年后，叶夫根尼导师就破格让顾思远进入他领导的航天遥控科技课题组。

　　在课题组里，顾思远接触到了航天领域的最新知识和科技。诸如，红外线遥控技术、射频遥控技术和远程电子干扰技术等。在导师的指导下，他参与了航海模型、航天模型和汽车模型的研发与设计，并取得了一定成绩。

　　临毕业时，叶夫根尼导师代表学院挽留顾思远做他的研究生。与父亲有约的顾思远一心想回国，准备回国后继续做他的航模研究。他想筹划创立一个航模培训学校，从学员中选拔出一批最优秀的选手角逐世界航模大赛，为祖国争光。于是他婉言谢绝了叶夫根尼导师和学院的好意。

　　叶夫根尼导师与鲍里斯不一样，他整天板着脸，很少见他喝酒，很少见他有笑容，除非看到自己的学生在学业上取得了成绩。每天都是家、课堂、实验室三点一线，就连走路也总是低着头思考事情，但叶夫根尼导师在全校老师和同学们中的声誉却极高。没有同学去他家做过客，也没有人了解他家的事情。

　　顾思远连续一周晚上都做噩梦。惊醒后，他总是一个人傻傻地靠在床头，一边吸着烟，一边寻思着最近为什么总做这样的梦，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他想赶紧逃离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地方。

　　好在离毕业典礼的日子仅有四天了，典礼结束后便可以回国了。在伏尔加航天工程学院四年的学业已结束，毕业证随同书籍、衣物、日用品等已全部打包入箱，就差典礼结束后订票，托运行李，一切就算妥当了。

　　四年的大学生活使顾思远深深地喜欢上了这座美丽而又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市，他感恩于老师叶夫根尼、鲍里斯和他家的佣人安娜，感恩于他的同学室友阿历克赛亚，感恩于他的中国老乡林朝辉，感恩于四年来一切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和曾经关爱、照顾和温暖过他的人。

　　他想把学识、美好和回忆都带走，带回自己的祖国和故乡，把心中的思念与友情留在莫斯科这座神奇的城市，把初恋、憧憬与烦恼留给生生不息的莫斯科河，把雕刻在心里的初恋深埋在记忆的深渊里。

　　要走了，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最令顾思远难以割舍和留恋的是他的初恋琳娜。

　　琳娜·斯·诺维科娃，一个来自高加索的纯情女孩，是顾思远的初恋，也是他违背父子之约的见证。不过，这个女孩早在两年前的一个黄昏就和他分了手，辍学回高加索她的家乡去了。

　　马上就要毕业回中国了，顾思远很想找时间去高加索看望她，当面与她告别。冷静一想，又觉得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那不过是一段已经过去两年，没有结果的异国恋情。没有结果反而是件好事，要是真有了结果，回国后又怎么面对自己的老爸呢？没有结果反倒轻松。

　　星期二上午，几天没出寝室的顾思远见没事可做，就抱起床头那摞书去学校图书馆还书。还完了书，他又恋恋不舍地在图书馆坐了两个小时。快中午时，他才无精打采地向宿舍走去，路上恰巧碰见了鲍里斯老师。只见鲍里斯老师背着两手慢慢朝前走着，光秃秃的头在初秋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一圈耀眼的光。

　　顾思远赶紧快步上前和鲍里斯老师打招呼道：“鲍里斯老师好！您这是午休了吗？”

　　鲍里斯抬起头，见是顾思远，脸上露出父亲般和蔼的笑容，问道：“啊，是安德烈，还是叫你思远吧。回国的票订好了没有？还是乘火车回中国吗？”

　　顾思远的俄文名字叫安德烈·查伊那，不过很少有人叫。

　　顾思远恭敬地回答说：“谢谢老师的关怀，车票已经买好了，是星期五晚上的火车。今天下午，我就准备去托运行李。”

　　今天是星期二，正赶上下课午休，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教师很多，鲍里斯老师一边跟熟悉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对顾思远说道：“思远，要回国了，行李一定很多吧？下午你去车站托运行李，开我的车去吧！再多找几个系里的同学帮忙，你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车站人杂，顾上这头看不住那头，别再弄丢了行李。”

　　顾思远感激地看着老师道：“谢谢您，鲍里斯老师！”接着又说，“老师，您就放心吧，我已经请阿历克赛亚过来帮忙啦，他会陪我一块儿去车站的。”

　　鲍里斯老师听罢止住脚步，转脸问道：“阿历克赛亚？他不是已经去莫斯科警察局报到了吗？怎么还没走吗？”

　　“鲍里斯老师，他已经去莫斯科警察局报到了，好像是在反恐调查部工作，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他是专门请了假，跑过来帮我托运行李的。”顾思远解释道。

　　接着，鲍里斯又热情地对顾思远说：“思远，下午托运完行李，晚上到我家吃顿饭吧！我让安娜多准备几个菜。叫上阿历克赛亚一起过来，也算是我为你饯行吧，好吗？”

　　“好的，谢谢鲍里斯老师！”顾思远开心地答应道。

　　顾思远一边回答着老师的问话，一边陪老师缓步向前走着。不经意间，他发现一辆红色的小型货车停靠在左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旁，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射在货车那鸡血般红色的车体上，折散出一股诡异的光芒。

　　这种怪异的感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猛然间刺入顾思远的心脏，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了起来。这辆货车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蓦地，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天总感到有两只眼睛一直在背后窥视着他，对！就是它！就是这辆小红车，那两道光就是从这辆车里射出来的。为什么有人总是躲在车里窥视着自己呢？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车子总是跟踪到哪里呢？宿舍窗前，车站广场，校园里，去商场的路上……

　　想到这里，顾思远心里一阵阵发毛，出了一身冷汗。

　　他惴惴不安地对鲍里斯老师结巴着说道：“老师，鲍里斯老师，我……我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啦，我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我好像遇到了麻烦。”

　　鲍里斯再次停住了脚步，惊异地看着顾思远问道：“思远，你在说什么？你会遇到麻烦？”

　　顾思远用手指了指左前方那辆红色的小货车说道：“老师，那辆车好像已经跟踪我好几天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跟踪我，总是感觉怪怪的。”

　　鲍里斯有些疑惑，他盯着顾思远问道：“是吗？你能确定吗？”

　　“是，是的！我能确定。”顾思远不住地点头。

　　鲍里斯顺着顾思远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眼里掠过一丝警觉，他轻轻地拍了拍顾思远的肩膀，安慰着说道：“思远，先别紧张，我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走！我们过去看看！”

　　鲍里斯走在前面，顾思远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快步向那辆车走去。当他们快要接近时，那辆车却迅速地发动了引擎，开走了，一转眼便消失在浓密的树墙后面。

　　鲍里斯疾跑了几步便站住了。他回过头再次问顾思远道：“思远，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不！我想这肯定不是误会。”顾思远连忙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鲍里斯老师，我敢肯定，这几天我一出宿舍这部车子便跟着我，好像有四五天……不！至少应该有一周了吧。”

　　鲍里斯老师用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看着顾思远，试探着问道：“顾思远同学，你想车里有可能会是什么人呢？”

　　顾思远一头雾水，悻悻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