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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同志》(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6日13:44 来源:艾伟

  此刻,刘亚军确实像一个英雄,他坐在院子里,察看着这个小城,他气宇轩昂的样子就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张小影熟悉他这种样子,这是他最为高兴的时候,此刻他装得严肃实际上充满了孩子气。她已经很了解他了,她原来以为他很成熟,比别的军人成熟,那完全是误解了他,实际上他只是个喜形于色的孩子。

  刘亚军的目光沿着他脚下的路(不,应该是轮子下的路)向远处伸展,那是一条石板路,路边生长着一层青苔,道路在三百米处冲上了一座石桥,然后拐了一个弯,淹没在高矮不等的民居之中。石桥下流着一泓泉水,泉水抚摸着光滑的鹅卵石。小溪的两边是高大的榕树,它婆娑的枝叶紧挨着,纠缠着,显得热情洋溢,很像一对对打架的泼妇或正在偷情的男女。沿溪水向北望去,就会见到一些山峰。刘亚军想,这是一座小山城,风光不错,想必也会很安静。不过对一个坐轮椅的人来说,山城会给他带来不便。他希望道路不会很陡,自由出入不会有很大问题。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朗读声,这朗读声里像是有一根绳子牵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到在一片树林的尽头,有几幢房子,房子在阳光下显得朴素而明亮。刘亚军就高叫起来:“张小影,你看,你的学校在那里。”

  张小影来到他身边。她已去过那所学校,政府安排她去那所小学教书,她对即将开始的教书生涯充满期待,她一直梦想成为一个像她父亲一样的好教师。张小影说:“这里能看得到那学校呀。”

  其实她还想说一句话:以后我上课时,你就能听得到孩子们的朗诵声了。因为旁边有人,她没说。她觉得这句话比较暧昧。

  送走了县委办的人,刘亚军的眼睛好像通了电,亮得出奇,也热得出奇,他的眼光落在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那个部位就会有一种像被火烫了似的灼痛感和紧张感。她感到身体的奇妙之处了,她的身体能感应他的一切。这会儿,她走在前面,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成了一只只眼睛,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能体会他此刻升起的欲念。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上充满了他的思想。她光滑的背上,她小巧而圆浑的臀部,她的双臂和双腿已被他的思想纠缠、占有,她有一种畅快感,同时也有一种等待着什么的紧张感,她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她知道不久他就会伸出他那双有力的手,把她抱到床上。但她希望这样的被思想抚摸的时间更长一些。他的思想越来越坚定锐利,越来越有热力,她甚至想到强暴这个词。是的,这会儿,他在用思想强暴她。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敞开了,被他的思想打开了。他的思想像是浴室里氤氲的蒸汽,等待着她去沐浴。她听到身后花房的大门吱扭一声关上了,屋子里顿时黑暗了许多。她努力平静着自己,可她还是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的手是他思想的末梢,带着他思想包含的意志。她被按放在床上。这是他们的家,如果没有意外的事发生,这将是他们永久居住的地方。当她躺倒在床上时,这种家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就好像家的意义就是房间里的一张床。现在屋外还是白天,他们如此迫不及待让她有点害羞,她把头埋在枕头上。当他抚摸她的身子时,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被一片红色所浸染,这片红色还从她的身体里逸出,充满了这个黑暗的房间。她感受到一种喜庆的气氛,她想起“洞房”这个词语,她突然觉得今天才算是他们结婚的日子,而不是在省城,这个房间才是他们的洞房。

  这段日子,无论他的心情好或者坏,他十分贪恋这事。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她有点担心他因此病倒。当然她理解他的贪恋,有一次完事后他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活着,他很感激她。他说起温存话来像一位超级情人。她娇羞地对他说,你真会花言巧语呢,你把所有心思都花在这张嘴上了。他说,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也只能说点好听的了。有一次,她指着他的身体说,这玩意儿会不会用坏?他笑着摇摇头说,不会。停了会儿,他又说,如果它坏了,我就不想活了,真的。她说,你又说丧气话了。他的情绪总是这样,刚刚还很好,说话也很中听,没一会儿,会突然蹦出煞风景的话,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她觉得他对未来不是很有信心,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里面装满了恐惧。他这种情绪变化把她的心情也弄得很糟,因此他们常常要发生一些冲突。

  当她趴在他身上时,她能感受他的兴奋。她的耳边有各种各样的声响,无始无终的声响,红色的声响,高亢的令人兴奋的声响,那声响像一列火车一直在向高处前进,又像一只云雀,向着蓝天白云进发。那声响渐渐远去,慢慢成为一个黑点,变得细若游丝但坚韧无比。最后,那声响消失,那个黑点从高空坠落了下来,变得越来越庞大。她听到了自己压抑的尖叫声。

  她闭着眼睛瘫在床上好长时间。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看到他安静地躺着。她以为他睡着了,后来发现他竟没有呼吸,她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用手去扒他的眼睛。他哧地笑了出来。她生气了,她背朝他躺下,不再理他。

  “你以为我死了吧?我死不了。”他得意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比你更长命。你就等着吧,长长的一辈子的苦等着你呢。”

  他又说这样的话,他总是说这种晦气话,连这样高兴的时候也这样说。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没有发现她在流泪,他停了会儿,又说:“也许我闭上眼睛不活过来才好呢,你应该高兴才对,那样你可以解脱了呀,你一定会马上找到一个好男人的,你可是个名人。”

  她再也不想理他了。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有点恨自己,他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说。他的手带着负疚伸向她,做出道歉的姿态。她没有原谅他,猛地踢了他一脚。只听得哐当一声,他被踢下了床。见他跌下床,她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她跪在他前面,把他扶起来。这时,他的脸上露出某种嘲弄中带着心安理得的表情,就好像被踢了一脚之后,他有理由享受她忏悔式的照顾。每次吵架之后,她会感到某种温暖人心的东西在他们中间生长,把他们俩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他们还在睡觉的时候,花房的门被擂响了。他们感到奇怪,谁这么早来敲门呢?张小影猜测可能是记者。这些记者像苍蝇那样无孔不入,令人讨厌,他们住在县委招待所时总是有记者骚扰他们。刘亚军猜想可能是住在隔壁的那个人——他已打听过了,隔壁独居着一个老人。那人在他们搬进来后一直没露面。刘亚军对这个邻居有点好感,这段日子,全中国人都对他们感兴趣,但那人却对他们一点都不好奇。他喜欢不把他们当回事的人。无论是记者还是邻居,他们认为都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情,所以他们打算再睡一会儿,不予理睬。

  “小张老师,小张老师,你们还睡着吗?”

  又一阵擂门声过去后,传来一个热情的女人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张小影像是被火烫了一下,本能而迅速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快起床,是同事,他们来看我们来了。”同时,她冲着门大叫,“来了来了,等一会噢。”

  前天下午,刘亚军陪张小影去过那所学校。他们到学校时少不了学生列队欢迎这种千篇一律的场面。

  正是夏天,穿衣起床不算太麻烦,没一会工夫,刘亚军就在张小影的帮助下坐在轮椅上了。张小影草草梳了一下头发,也没扎起来,就披着一头长发去开门了。门口站着三个人,一男两女。两个女人手中拿着送他们的礼品。其中一个笑容明亮,长得很丰满,人高马大的,脸盘大,五官很漂亮,只是皮肤有点粗糙,她的手中捧着一框风景画;另一个女人表情严肃,但仔细看还是挺有女人味的,特别是她的嘴唇,上翘着,有一种严肃掩盖不了的天真,她的手中拿着一套餐具,是玻璃杯子之类。那男的什么也没拿,双手插在裤袋上,吹着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刘亚军想,他娘的他已不是个小伙子了,应该三十多了吧,却摆出这么一副鸟样,不知他是怎么为人师表的。

  男人的眼光一直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张小影,他甚至没看刘亚军一眼,就好像这屋子里只住着张小影一个人。他跟在两个女人的身后,脸上呈现一种自作聪明的油滑的笑意。刘亚军认出这个男人,那天张小影在他们学校作报告时,这个人就站在台下,脸上也是这种表情。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就吹牛吧,你们骗这些娃儿们容易,可你们骗不了我。这表情让刘亚军浑身不舒服,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自作聪明的男人把他和张小影的结合当成一个笑话。刘亚军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

  他们没有坐下来。那高大的女人在说些人情话,这些话放在哪里都能派上用场。两个女人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说:“刚组成家庭,这些用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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