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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同志》(1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6日13:44 来源:艾伟

  白天,花房四周寂静如空,人们都去上班了,孩子们需要上学,街巷中只有一些老人和婴儿。邻居汪老头不用上班,但看上去他比上班还要忙,总是早早出门,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像一只游手好闲不顾看家的狗。刘亚军无聊的时候想,他也许不该对汪老头太骄傲,也许应该和汪老头交个朋友。无聊的时候有一个人聊聊天也是件不错的事。

  这个老头有点意思。他们刚搬进花房时,老头一直没有露面,几天后,那老头黑着脸来到刘亚军身边。当时,刘亚军正独个儿在院子里,老头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关于狗的形象就是在那时进入刘亚军的脑子的,他觉得老头绕着他打转的样子很像一条饿狗,好像他身上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刘亚军讨厌别人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本来想对老头发火的,就在这个时候,老头说了一句让刘亚军备感亲切的话,他因此有点喜欢这个老头了。老头说,你那玩意儿没坏吗?他娘的,这几天老是听见你女人的叫声。刘亚军喜欢别人知道他这方面的能力,他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知道。听了这话,他突然感到自己强大起来,脸上露出无限满足的神情,仿佛这会儿他已进入了女人的身体。见老头口无遮拦,刘亚军忍不住吹起牛来。他说,我那东西对付两个女人都没问题。老头没继续这个话题,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问,你就是报上说的那个英雄吗?刘亚军也不自觉挤出嘲弄的神色,反问道,你也看报吗?你大概不识字吧?老头的好奇心比较强,他那只像蜥蜴那样粗糙的手伸向刘亚军的腿,问,你这里真的断了吗?刘亚军感到老头的手冰凉冰凉的,就好像这只手没有一点生命气息,就好像这只手真的是一只蜥蜴。刘亚军说,你他娘的有病,摸什么。老头不介意刘亚军的辱骂,自言自语地道,奇怪,脊椎坏了那玩意儿没坏,他娘的,算你命大。说完老头就转身走了,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对刘亚军说,你们把门窗关好,不要开着门干那玩意儿,你们舒畅,我听着心烦。刘亚军见老头气呼呼的样子,乐了,他有一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快乐。他想,我还要开着门窗干,烦死你。

  前段日子刘亚军比较忙,所以他没和汪老头交往,路上碰见了他都不同老头儿打招呼。现在刘亚军空下来了,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点,和汪老头说说话。想起自己无聊得竟然想同一个糟老头子交朋友,刘亚军感到很无奈也很悲哀。

  有一天,张小影对刘亚军说,有一个记者想采访你,你可不可以接待一下?刘亚军有些奇怪,过去都是张小影接受记者采访的。他们刚出名那会儿,就这样了。那会儿记者可真是多啊,有时候他都感到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记者,好像全国人民都干了记者这一行。那会儿刘亚军特别烦记者,记者采访他,他都不开口说话。那会儿,如果有枪的话,刘亚军可能会把那些难缠的记者打个落花流水的。张小影不能这么干,她知道他们现在是全国人民的偶像,他们的名字和刘晓庆、张金玲、唐国强、李秀明这样的电影明星一样闪光,她不能像刘亚军一样任性,拒绝采访。作为一个典型人物,她有义务配合记者做好宣传。现在记者比过去少多了,他们就那些事,写来写去也写不出新花样了。张小影这次让刘亚军接受采访是因为这阵子刘亚军无事可干,太无聊了,见个记者也许不是件坏事情。刘亚军虽然心里想见记者,但又不好意思答应下来,他怕张小影笑话他。

  “是个女记者,很不错的,长得也漂亮,很有青春气息的。”张小影也怕刘亚军不见,所以吊刘亚军的胃口,“不见的话,你会后悔的。”

  刘亚军一直没有表态,但他的脸红了。张小影意识到刘亚军并不反对她带女记者来家里,说:“女记者点名要采访你的。她听过你在省城大学里的那次报告,她看上去很崇拜你的样子。不过你不要对她乱说啊,免得再犯错误。”

  刘亚军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我说什么报上就会登什么呀。”

  第二天,刘亚军早早就醒了。起床后,还梳了梳自己的头发,平时,他可从来不梳头的。张小影敏锐地观察到刘亚军在等待那女记者的到来,但她没有点破他。张小影点破这件事是她带女记者到家的时候,她对女记者说,他一早就起床等着你了,他一个人挺无聊的,他需要有人陪。听了这话,刘亚军的脸就红了,他像一个大姑娘一样不好意思起来,他嗔怪地看了张小影一眼,轻轻地说,乱讲。张小影很少看到刘亚军这种表情和这样温柔的说话方式,她想也许是她把女记者描述得太完美了,使刘亚军在没见到女记者之前已对她有了好感。

  女记者名叫徐卉,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她看上去整个儿可以用“明亮”来形容,没有一点儿阴影。她的眼睛清澈见底,看人的时候从不回避,虽然身上也有点记者这种职业容易沾染上的自以为是的毛病,但就连这种自以为是似乎也是天真的。她见到刘亚军就急切地同刘亚军说话,她一定早已想同刘亚军说这话了。她大大咧咧地说:“那天你讲得太好了,讲得非常生动、真实,你的故事真的把我带到了战场上,我好像都闻到了硝烟的气味。你的表达能力棒极了,你应该去做一个作家。只要把你讲的写出来,就会比《高山下的花环》还好看。”

  女记者喋喋不休,那一惊一乍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愣头愣脑的。刘亚军谦虚地说:“我可不像你们记者会妙笔生花,还会无中生有。”

  “你这是在批评我。”说完她就天真地笑了起来。

  张小影还要去政法系统作一场报告,待了一会儿,她就出门了。她笑着对女记者说:“你们好好聊吧,我走了。”

  张小影走后有好一阵子,刘亚军都有点不敢看女记者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女孩这会儿正观察他,他猜想即使她的眼神带着探究和分析也一定是无邪的,一定还带着一份对英雄的欣赏和崇敬。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英雄,一定让她失望了。这或多或少令他感伤。像是要掩盖内心的虚弱,他心里突然涌出邪恶的念头,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像一个胆小鬼,于是他拿出看大街上女人的勇气,眼睛不老实起来,肆无忌惮看那女孩。那女孩被他看得满脸红晕,显得既羞涩又幸福。这样一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女孩竟有如此羞涩的表情,他就不忍心再逼视她了。张小影说得对,这个女记者纯真善良,她身上有一种像是溪水里的卵石那样清凉而干净的气息,他得积点德,他不能像看那些风骚的女人那样满眼都是亵渎和贪婪。

  “我是听了你的报告后特地赶来采访你的。”女记者镇静了下来。

  “是吗?”

  “你真的很大胆,你在战场上像一个孩子,不知道死亡为何物。”

  对她的夸奖,他是受用的,他笑了一下,说:“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死,所以我就活着回来了。”

  “你讲的战争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

  女记者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神秘地说:“你的战争有七情六欲。”

  “战争就是战争,战争只用子弹说话,都是一样的。”

  “你讲到你看到孩子在母亲的怀里吃奶时,我都哭了。在战场上你还关心这些事情,你真的很有人性,你真了不起。”

  刘亚军不好意思起来。她显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说:

  “你过奖了,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个人习惯罢了。”

  女记者笑了一下,她崇敬的眼神里充满了善意,好像这世界是多么美好。女记者想了想,突然问:“你读过《牛虻》没有?这本书我读了五遍了,每次读都流泪。”

  刘亚军不好意思地说:“我读书不多。”

  “哪天我给你带来,你一定要读一读。”

  刘亚军笑了,说:“你真的想把我培养成一个作家?”

  “真的是本好书,每次我读到牛虻折磨琼玛时我都想哭。”

  “那是你太天真,我可不会哭。”

  “不一定。我感到爱情是件奇怪的事情。”

  “你谈过恋爱吗?”

  她的脸红了,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

  女记者一脸温情,表情里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喜悦,她说:“我相信一个女人要爱上一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比如张小影和你,我相信张小影是真爱你。”

  这是刘亚军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用爱这个词来描述张小影的行为,而这世上大多数人也许根本不这么想。刘亚军有点儿感动,他因此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好感。她对他的赞扬也让他感到快乐。刘亚军吃惊地发现,他今天讲话比任何时候都要多。这是因为他信任这个女孩,他感受到她的善意,感受到她给予他的尊严,她不会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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