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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同志》(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6日13:44 来源:艾伟

  张小影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劝慰道:“这也是地方政府的一片好心,总算你没有白白为国家受伤。”

  “你以为他们这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刘亚军不屑道,“新闻人物可是你,没有你,他们根本不会想起我,也许这会儿我还待在军医院里。”

  “没有你,他们哪会对我感兴趣。”

  刘亚军就不作声了,气呼呼地穿上衣服。门外的陆主任大概等得着急了,他又轻轻地叩了几下门。张小影回头说:“马上好了。”

  张小影穿了一件连衣裙。这件连衣裙是她最喜欢的,白色底子上缀满了蓝色细花,是她为结婚做的唯一的裙子,是刘亚军动用伤残抚恤金买的。虽然这件裙子穿在身上略显宽大,但她已经够满意了,她一直梦想自己有一条的确良裙子。她穿好连衣裙后问刘亚军好不好看。刘亚军说了一句粗话。张小影说你坏。这个玩笑使他们放松下来。张小影知道的,她的体形不算丰满,但还是比较匀称的。一会儿,她推着刘亚军的轮椅,向房间外走去。

  刚打开门,正在门外踱步的陆主任就停下来,脸上堆满笑容,但当他见到张小影,脸上的笑稀释了,如秋天的树叶落枝而去。他的眼光里流露出一丝为难,嘿嘿地傻笑了几声,说:“你们出来了呀。好好。张小影同志,你这裙子很漂亮。”

  “谢谢。”张小影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张小影同志,我们这里不比大城市,我的意思是……嗨,怎么说呢。是这样,小张同志,今天是我们县委书记接见你们,你们也知道,你们的到来是我们县的光荣,县委、县政府都非常重视。省、地的新闻单位都来了,到时候还要拍照,要见报的。我的意思是……”

  张小影的脸红了,她说:“你的意思我懂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张小影像是做了一件亏心事,匆匆进了房间。刘亚军坐在轮椅上,留在长长的过道里。刘亚军突然感到很烦躁,刚才的好心情像一阵风一样吹走了。他在心里骂:“真他妈的烦。”他闭上了眼睛,像一只熟睡的猫一样陷入轮椅里。陆主任很想同刘亚军聊几句家常,他不时观察刘亚军,刘亚军现在的样子就像一道铁门,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陆主任心想,这个残疾人不好打交道,不过残疾的人似乎都很难侍候。

  一会儿,张小影出来了。她上身穿了件衬衣,下身穿了条黑裤子。刘亚军睁开眼,看了张小影一眼,他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嘲讽。张小影把衬衣下摆塞到裤子里面,还系了一条皮带,那样子就像一个土八路。他想,这下陆主任该满意了吧?他们就那样儿,非得把人弄得面目可憎才肯罢休,就好像唯此才符合他们的心愿。想起几天以后,报纸上将出现张小影的傻样,刘亚军忍不住冷笑起来。

  刘亚军没想到,陆主任对张小影的装扮还不满意。陆主任建议张小影在衬衣外最好穿件制服。刘亚军恶毒地看了陆主任一眼,陆主任态度严肃,一本正经,就好像张小影的穿着关系到这个县的命运。刘亚军气不打一处来,他突然开口道:“张小影没有制服。”

  陆主任大度地对刘亚军笑了笑,拍了拍刘亚军的肩,就像在哄一个小孩。陆主任的这种态度让刘亚军更生气了。陆主任显然不相信刘亚军的话,他问张小影:“你真没有吗?”

  张小影抱歉地摇了摇头。

  陆主任好像早有准备,他说:“你们等一会,我去向招待所的服务员借一套制服。”

  他像一台被遥控了的机器,大腹便便地向楼下跑去。

  刘亚军已不耐烦了,他说:“张小影,你不要穿制服。天那么热,穿制服多傻呀。张小影,你如果穿上制服,我就不去了,让他们等着好了,管他是县委书记还是省长。”

  张小影说:“他们小地方人,就这个样子。他也是为我们好。”

  “你想想,穿上别人的衣服拍照,多傻呀。”刘亚军见张小影态度犹豫,又说,“我不是说着玩的,你如果穿制服,我就不去。”

  一会儿,陆主任拿着一件湖蓝色的制服回来了。陆主任说:“小张同志,你穿这件制服一定很有风采。”

  张小影笑着接过制服,但她没有穿上它。她摸了摸刘亚军的短发,推着轮椅往外走。刘亚军表情悲壮,好像他这会儿是去赴刑。

  接见还算顺利。刘亚军虽然心里不开心,不过整个过程也没出乱子。当然也没有人注意他,他们都围着张小影说话。县委书记非常年轻,但态度像个长者,和蔼、诚恳,他问张小影有什么要求。张小影别的没提,只提了一下住房问题。她说,他们希望有一套清静一点的平房,这样刘亚军出入方便一些。她还补充说平房旧一点也没有关系。县委书记当即表态,这事马上就会办好,要他们放心。后来,他们还谈起了刘亚军的伤病。县委书记问张小影,他们的生活还方便吗?要不要保姆?张小影说不需要,他们自己都会解决的。张小影还说了这段日子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一个想法,她觉得刘亚军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她相信他一定能站起来。她说这些话时,发现县委书记脸上挂着略微惊愕的表情,她知道县委书记根本不相信刘亚军还能治愈。不过她理解他的看法。张小影对自己说,我要是没同他过日子,我也会像他们一样,不相信刘亚军能站起来,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相信他一定能治愈的。县委书记没有让那惊愕表情停留多久,那张红通通的大脸上瞬即布满了笑脸,他说,对啊,科学越来越发达了,什么病都是可以治好的。张小影态度谦卑地虔诚地点头。

  从县委礼堂回到房间,张小影松了一口气。累是累一点,收获还是有的。她今天的表现非常得体、大方,她越来越适应这样的场面了。只是刘亚军今天对这种抛头露面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她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厌恶,他却说不清楚。张小影想,可能同她最终穿上了那件湖蓝色的制服有关。

  “累坏了吧?”张小影问。

  “没事。”他答得很生硬。

  一会儿,他们躺到床上。张小影熄了灯。她确实累了。她躺在黑暗中,望着窗外,星光和某种陌生的泥土气息相互纠缠着从窗口透入,她禁不住深吸了几口,好像她要把那星光吸入肺部。她感到肺部有了一丝凉凉的光芒,这光芒和着泥土的气味在她的身体里面扩展,让她有一种家园的感觉。虽然这气味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但确实是家园的感觉。想到他们将在这个地方安家落户,将在此生活一辈子,她有点奇怪。她想,这一切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发生这样的事,走到这个地方,她可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一切都成了事实。一切就像梦一样。

  一会儿,张小影坠入梦乡。那缕光芒始终照彻着她的肺部。

  4

  终于安顿下来了。他们如愿住进了一幢平房,当地人把它称为花房。他们不清楚为什么叫花房,不过他们喜欢这名字,这名字有一种神仙眷属般的诗意。花房位于城西边缘的老街区。这一带房舍大多是木结构的。街区的北面紧挨着一片空旷的田野,田野尽头是一片林子,林子像绿色的被面覆盖在远处的山坡上。老街区的人不多,不过有浓浓的生活氛围,各家门前晒着衣服、床单、小孩的尿布、女人的文胸之类,偶尔传来的孩子的哭声,更增添了某种生生不息的尘世气息,但不知为什么,这种尘世喧哗最终融入到清凉的泥土气息之中。他们住的花房有一个小院子,建筑也比那些老房子考究一些。这小院共有三井房子,他们将住在靠西的二井。东边一井已住着人家。

  他们搬进去那天,老远就看见东边那一井的烟囱冒着黑烟,但他们一直没见着住在东屋的人家。西边的房间政府已替他们粉刷一新,还替他们添置了床铺等简单的家具。门上贴着两个大红的喜字,喜字一贴,房间热闹了不少。刘亚军因此感到很高兴,他想,他们考虑得蛮周到的,还算是有人情味的。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摇着轮椅在院子里打转,突然有了主人的感觉。看到刘亚军脸上久违的笑,张小影的眼眶湿润了。刘亚军眼尖,问:“你怎么了?”张小影笑了笑,说:“我高兴。”刘亚军粗鲁地在张小影的屁股上拍了几下。因为县委的一些办事人员陪在他们身边,张小影的脸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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