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17)

　　虽然常规节目是简约报告，也足足用了一个小时。其中最简约的是播出部门的技术四个组和外语组、重播组，因为他们的实体工作要在一个月以后才正式开始，现在也就是人到会，应个声，旁听为主。

　　“很好！谢谢诸位！辛苦辛苦！”

　　言大导点头致谢。他在美国学会了用艺术甘特图来掌握总体进程，把事项分为常例和特例，常例入甘特表，特例入办公会。如此这般，入表的事项则大可不必上会，以免浪费时间。可是推广若干年，各位搞艺术的，习惯天马行空不喜欢上笼头，那甘特表发了也不填，填了也不填全。

　　“大导哇！有些大腕老总连电脑都不大会开机呢，你还要他们填excel！”他的艺委会行政助理，留过洋的MBA贾斯汀叫苦不迭。

　　他知道这是所谓文艺界的通病。那总策划们用文案最多，偏是云先生、丙老师都不会打字，老烟斗打是会打又奇慢，这才批准他们用速记员。而现场导演们凡上年纪的，也大都只会上个网，收个邮件。至于利用excel，还要上升为掌握进程的甘特图，更是没戏。唉，现在连搞建筑施工的包工头都要根据公司甘特图总进度来干活呢！

　　言大导只有叹气。妥协的结果是，甘特图只有他一个人用，自己填表，自己看。真是傻小子玩鸡巴——自娱自乐。望着自己房间里的甘特图大表，他时时发出苦笑。

　　但是妥协的代价是常例项目也须每日开会当面沟通，有关无关的人都得旁听陪练。人疲马乏之际，少不了说带色的段子加思想动员。疲软—鼓劲—泄火—又疲软—再鼓劲，这样的怪圈宛如男人周期的循环不已。

　　“表扬的话我就不说了，有道是：领导不问辛苦，观众只看结果。我们幕后的同志们这么辛苦，一定会换来辉煌的成果！”

　　言大导忽觉得这样说着太空洞，便又换了腔调故作神秘状说：“报告诸位同仁，我已经向茅台申请了一笔总导演基金，专门用以奖励辛苦！”

　　林木森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我们把报告交给茅台的时候，茅台说了，如果台办公会不通过，他从台长基金那里拨付！”

　　众人都鼓起掌来。

　　言大导心里又有些心酸。

　　都是各路精英，在社会上，怎么混也能奔小康发大财的。但台里的体制一贯下来，事业单位，计划经济的轨迹，对“春晚”这样兴师动众的特大项目，也并无特殊政策——没有红头文件的批示，谁敢乱发钱？所以一直沿用老规矩，台里的员工，从总导演到具体干活的制片，都只拿工资，算是平调进组工作，员工有加班费，干部还没有；台外的特聘人员，从总策划到现场帮忙的，多的三千五千，少的也只有千儿八百的——做表做高了，人事部门通不过，科长处长才拿多少钱？至于外聘演员，大腕也不过6000的稿酬，大群众就更不用提了。

　　10年前总导演不会为这些琐碎事发愁，可现在都得算账。但是你算账，别人也会算。一个小品作家，拘在这组里两三个月，出一个活儿，通过了才3000；要是毙了，只几百块的退稿费；他要是接个电视剧本子，一集少说也有一两万，两个月耗在这里少说也都损失四五万，更不用说李后主团队这样的视频高手，两三个月接一单广告，是多少钱？而且电视发达竞争激烈，是腕儿的不一定非得到此地扬名立万。

　　所以，总导演的人事路线从过去召之即来，变成友好协商，现在甚至是赔笑恭迎、低三下四。那李后主这些浑小子，请的时候费劲，走的时候痛快，你还拿他没辙。所以才想办法要点奖金。估计按人头也就五百、八百的加班费。还不知道台里给不给。因为去年要过就没批，说是不能开这个口子。

　　“台里哪个节目不重要？哪个节目不加班？”新闻频道的老石头跳起来反对，“他们要，咱们新闻频道也得要，每周都有直播，不是去灾区，就是去战场，不说辛苦，要说人身安全，也比那舞台花活来得危险对不对？文艺节目嘛，男男女女一堆人，蹦蹦跳跳的，有什么辛苦烦恼也都自我化解了。那公园的老头老太太天天搞文艺，还自己贴钱咧！”

　　这个老石头，什么话到他嘴里都变味！一想到为同仁们要点辛苦费加班费，居然要了几年也没要出个名堂，言大导又暗自叹气。便又强笑道：

　　“我知道咱们这帮兄弟姐妹不是朝钱看的人，刚才也只当个笑话。不过，消夜是有的。肖门神，你去拿吧，别拿你家亲戚的陈年包子糊弄咱们这些艺术家！”

　　肖门神是老助理，深知大导的意思，做丑角科应声道：“得令——”

　　大家都以为肖门神取包子去了，不料，他和几个年轻剧务捧了一大堆黑糊糊的黑皮夹进来，扁扁的，像是文件夹，见人发一个。

　　老烟斗道：“是要我们做作业吗？”

　　就听得有人惊呼：“iPad！ iPad！”

　　言大导捻着胡子，笑而不语。

　　李后主却抽抽鼻子说：“什么Ipad，山寨的！”

　　有人已经打开这种很像Ipad的平板电脑，高兴地说：“嘿！管他山寨不山寨，上网、游戏、电影、word，嘿！都有喂！肖门神，谢谢你！”

　　言大导笑道：“大家别谢错人了，该谢要谢林总！我推行信息管理系统化，推不下去，没有信息工具也是原因。林总自告奋勇，和广告部联系，现在落实下来，主创和重要岗位人手一个，推行无纸化办公——以后有文件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打印。咱们也办个低碳‘春晚’。感谢林总！”

　　大家呼啦啦鼓起掌来。林木森有些不好意思，说：“大家也别都感谢我，主要还是大导的主意，我不过去落实罢了。‘文革’时有句老话还是管用的：‘牛长两只角，斗争出成果。’广告部那帮家伙！‘春晚’给台里提供了多大的平台！广告部的人都有业务提成，合着咱们辛苦干活的倒只有吃盒饭的份儿！当然，也是茅台开恩。这事我还得交代两句：第一，这是国内新产品，上市也不贵，才千把多块，是办公用品不是奢侈品，这一堆加起来合成本价也不到10万，广告部也没要求在节目里体现——”

　　老烟斗道：“体现也行。高科技嘛。梅导安排几个俊男靓女夹着这玩意儿上台，伴舞也成，群舞也成。”

　　梅兰竹瞪了他一眼，却没吱声。

　　林木森继续道：“植不植入节目，另外再议吧。第二，我强调一下，这是办公用品！是为了低碳办公、促进信息管理，大家别传到别的部门，引起误会，把咱们和广告部装进去了！”

　　言大导笑道：“林总说得对！我让他们把21条事项都拷进去了，大家打开共享文件夹。对了，这玩意儿功能较多，为了严肃办公纪律，除李后主这帮单身汉外，都不许用来看电影！尤其是成人电影！”

　　大家都笑了。言大导看出大家的眼神里那种宽容、体谅、尊重、敬业、克己配合的职业精神，深为感动。不是这帮老伙计，这事儿真他妈的办不起来啊！便振作起来，把21个事项一一念了一遍。

　　所谓21个事项，都是疑难杂症：

　　1.停车车位问题。广厦B座门口那块小空地不够，地下停车场又是各单位、公司的年租，车位根本没有。

　　2.开场形态问题。有无可能营造一个既有气势又独特，与往年不雷同的大开场。

　　3.绿色段子问题。绿委会致函希望推广绿色文明的短信段子，且要和相声、小品结合起来。

　　4.红歌联唱问题。红歌歌咏大赛已经决出五个金奖队，一个队就有三五十人，如何进入节目。

　　5.国学推广问题。全球华人国学推广基金会希望推广《弟子规》《三字经》，他们已经请了大腕作曲。

　　6.非物质文化问题。世遗申报总会呈请有关部门并已批示下来：中华年节乃世界级非物文化遗产，春节晚会不普及年节文化、各地年俗，岂非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