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20)

　　“看着办，就是可办可不办！当然，这又要分是横签还是竖签！全名横签，不管批示如何，意见都是知道了，再商量吧，或者说白一些，先搁置一下，冷静思考后再说；全名竖签，又有批示，意见就是‘商量商量吧，能办也可办，不能办则须商量出个妥善办法回应’——你们看，茅台批示的句式：先如何，报哪里，又研究，再执行。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茅台是台里老人了，文艺口他以前也抓过，还不知道这事的难处？所以他才暗示什么审美氛围，什么欣赏习惯，这文件有来头，他不能不批，批过头了，又怕下面执行起来使劲太猛，坏了正事，因此上，给咱们一个执行的回旋余地。这也是茅台体谅一线同志们的辛苦。所以这事，一方面咱们必须办，至少要配合一下；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配合，把笑点配合没了，把‘春晚’整成一个开会，谁也担当不起！”

　　众人又都鼓起掌来。

　　言大导则微笑点头没有鼓掌。他知道这个掌不能轻易鼓。同时，又在心里说，看不出来林木森研究官场还真有心得。自己看文件，多半看看字面拉倒，哪里有林木森力透纸背的功力！看来以后得认真学习领会领导的真实意图，看文件批示也得先看签名格式。另外，自己在组里说话、批示也得长个后眼，林木森这家伙不是个吃素的。

　　“敬佩！敬佩！”云先生挥挥手，众人静下来，“林总一番高论，真是醍醐灌顶，在下这才开了窍了！诸位，由此看来，咱们也不必唉声叹气，咱们就按茅台的指示办！就按林总解释的领导意图办！”

　　林木森一听这话，刚想说点什么，云先生却又挥挥手连珠急炮地说：“为此，我有些具体想法供大家参考：第一，坚定不移地走‘开门办春晚’的路线！赶紧和绿委会一起，共同发起‘我为春晚写段子’的大型短信征集活动，征集专供‘春晚’的笑话——然后网友投票，选出十大笑话——”

　　劳导举手道：“这、这，恐怕不行吧！笑话都刨底了还怎么笑得出来？”

　　云先生手里转着两个核桃，笑道：“请息怒！劳大仙，这事我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把他们也拉下水，别让他们只做裁判员不做运动员。至于绿段子又要好笑的问题，咱们另辟蹊径——老烟斗，你别犯愁不用你想，咱们请郭主任向台里申请一笔特殊经费，在社会上拘几个写手过来。我看有的网络写手也很厉害的，拘在一起好吃好喝，头脑风暴——至少咱们报告上须有这一条‘得力措施’！”

　　丙老师说：“现在还来得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成一条，给一万！”

　　云先生又道：“亿万观众笑一下，又健康，又幸福，又欢乐，一万真不贵！当然，这两条都是为了打报告用的，网上搞活动是为了对付绿委会；建立一个小分队是为了对付领导：茅台您看，最厉害的枪手都在这儿了，结果好是咱们的成绩，不好，也不是咱们办事不力对不对？不过这些虚招也不能把咱们自己给骗了，还得有一狠招！诸位！咱什么时候都别忘了大台制片人的办事原则：把方便留给自己，把困难留给别人，是不是？所以不能便宜了已经火了的那些大腕儿！他们也须得承担绿色责任！咱们有必要把指标分解一下，‘包产到户’，凡上节目每三分钟内必要有一个绿色文明段子，他们为了自己节目的效果，必得挖空心思，争奇斗艳。咱们只学诸葛亮摇起鹅毛扇坐收渔利，笑纳成果就是了！”

　　这回老烟斗带头鼓起掌来。

　　言大导捋着须尖也笑了，看不出云先生一副闲云野鹤的做派，要是布起局来倒也很有心机。有此一说，对上对外对内，皆有应付；更重要的是把劳大仙解了套，让她全身心地按“审美氛围”“欣赏习惯”去抓节目。便道：

　　“大家都议得很透。有些建议很值得我学习思考。我想老烟斗得执笔写个方案，给林总批改一下，再报上去。常言道，千金难买劳一笑，现在劳大仙眉开眼笑，事儿已经OK了！很好！Just do it！现在不早了，先休息一会儿再议，老肖，夜宵好了吗？”

　　“早好了！怕又凉了！”肖门神在门口朗声应道。

　　“那就赶紧吃了吧！”

　　肖门神和蔓姐就张罗着把言大导、林木森的馄饨盛好，其他人便乱哄哄自助起来。言大导吃馄饨自有一套讲究，因为有汤水，须得用几个专用的小夹子把须须们夹住——说起来这夹子还是喜欢到处“探索与发现”的瑞恩在摩门教徒那里淘来又转送给他的。见打字的小姑娘好奇地瞪着自己，便自嘲地说：“你看，时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小姑娘就甜味十足地偷着乐了，一时便觉得那小姑娘脸模子很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莫不是瑞恩这家伙常念叨的“东方味道”？又隐约觉得她竟和小濛有几分相似。对了，小濛这孩子还说等散了会有话要说，也不知这孩子现在在哪儿猫着？开了一天会，脑子乱麻一般，也没个头绪。只听那几位半仙、大仙的吃得高兴又在飙话——先是老烟斗把馄饨汤兜底喝了，又要了一碗，又加胡椒、辣子，吃得稀里嗞啦，竟拿腔唱出一段小调——

　　“春晚就是一个台，

　　有才无才都要来——”

　　丙老师但凡有此机会，绝不甘落后，立马就接了一句：

　　“春晚就是一个梦，

　　天上人间都要碰——”

　　云先生也嬉笑着哼唱道：

　　“春晚就是一个筐，

　　什么东西都往(里)装——”

　　丙老师又歪头接唱道：

　　“春晚就是一个口，

　　千军万马往里走——”

　　老烟斗兴奋起来，小眼一转，低声唱道：

　　“春晚就是一个洞，

　　阿猫阿狗都想弄——”

　　丙老师和云先生都坏笑起来。云先生用汤勺指点着老烟斗笑道：

　　“不雅不雅，不如改为——才子佳人大互动。”

　　众人都乐了。

　　蔓姐故作严肃表情瞪老烟斗一眼，道：“这帮老不正经的！馄饨也堵不住你们嘴！”

　　老烟斗故作委屈状，道：“就许他弘扬天上人间，不许咱们唱唱阿猫阿狗？——艺术面前，人人平等。”

　　云先生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烟斗兄，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可是有些人更平等。这理儿不是人先弄明白的，是动物庄园里的几只猪先弄明白的。”

　　众人先都乐着，忽听云先生转了话锋，也不知道他锋言锋语要骂什么人。都不好接茬，只埋头吃馄饨。会议里一片稀里唏噜喝汤声。

　　言大导原是知道云先生所说掌故的，心里叹道，也不怪这几位大仙发牢骚，这几年他们连着整“春晚”，又累又耗，补贴一个月几千块还不够买云先生手里的文玩核桃，况且在这幕后大拿中已累死一个樊大师，不是自己的面子，他们必不肯来受这夹板气，便道：

　　“诸位！现在是12点50分，咱们再振作一下，伟大领袖说过的：这最后的胜利，往往就在于坚持最后一刻的努力之中——好了，我们抓紧时间，把剩下的问题再议一下，各专业组除负责导演外，年轻同志可以先撤。我们争取3点钟结束！”

　　老烟斗应声道：“前几年，樊大师在世的时候，咱们为节目吵架，吵着吵着就总结出‘春晚’议节目的规律，还是副对联——时间在扯皮中流逝，节目在混乱中诞生——今晚直播！”

　　众人都苦笑了。言大导就说：“闲言少叙，直奔主题吧。现在到卫生间放水，5分钟后各就各位！”

　　阿杜—基地文件.txt

　　就在言大导气闷心堵听任齐濛濛糟践之时，远在跨越几个时区的卡都拉雪山上，阿杜冷静地蹲在雪洞口仔细聆听雪山的声音——他是在等待联络人的到来。

　　天色晴好，落日的余晖将远处的卡都拉主峰抹上一片罕见的金色。

　　阿杜冷静地嚼着压缩饼干。雪洞四周一切既冷又静——冷，冷得手指捏不拢饼干，静，静得只有自己牙齿咬碎饼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怪兽在雪地上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