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14)

　　爱名，爱钱，也爱色，自然地，在有名有钱之后，也爱、也可以挑剔色。作为男人，言大导表现还是不错的，有艺术家的风范，有性感的胡子，也有周末雄风的美式激情。但是齐濛濛总觉得他身上缺点什么。他太文明、太文雅、太绅士、太平等、太西化。齐濛濛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她虽然后来一反大食堂土包子，喜欢铺排法式点心、瑞士奶酪、意大利松露，但在内心，却又渴望被重视、被占领、被拿捏、被统治、被蹂躏，甚至被上手段。后来她在离婚时才明白，对于有胡子的男人，她实际上喜欢的是留胡子的将军，甚或是留胡子的土匪，但不是留胡子的艺术家。

　　暴名之后，身不由己、又半推半就地，齐濛濛渐次打开了“生活空间”。某次“春晚”，她认识了低调坐在台下的著名收藏家永哥——她所迷恋的瑞士奶酪和江诗丹顿也是永哥的收藏品，很自然地，他们的话题从手腕上的表到手腕上的毛，再到男人的胡子与雄风。顺理成章地，她成了永哥远程堂会上的主角。

　　第一次是在新疆喀纳斯湖山脚边的度假村。

　　第二次是在澳门的秘密会所。

　　第三次是在毛里求斯的鹿岛。

　　那里的高尔夫仙境般美丽纯粹，却是私人球会并不对外开放。齐濛濛大长见识，原来大佬界中原有如此众多的精英豪杰，除却名流外衣，都各有令女人仰慕的雄风英姿。有的其貌不扬，却气吞山河，雄图大略；有的并无胡须，却强悍霸蛮、雄劲刚健；有的土气木讷，却为人厚道，雄浑可依；有的深沉老相，却智谋超群，雄辩有力；更有不少威爱屁人物见色眼开，明目张胆，却又真诚坦然，雄姿勃发。无须的居多，有味的不少，宛如，瑞士奶酪，2月、4月、6月、10月、12月，各有千秋，又浑然自成。先酒后借意，再意前借酒，直到酒意合欢——正如永哥话说的“革命靠自觉”，齐濛濛一步步收获了众多威爱屁大佬的情谊。

　　齐濛濛得意至极，却忘了生命之宫是不受自我控制的。期然与不期然之间，一个血肉居然不以齐濛濛的意志为转移，静悄悄萌发。

　　言大导以艺术家的幸福感用DV细致记录了齐濛濛的大肚崛起之路。还配了音配了乐，制作了一盘家庭影像。每当小濛生日，这段《生命历程》便是保留节目。直到忽然有一天，为了义务献血，听医生和同事闲聊，说起有些血型在亲子关系上不可能成立。

　　鬼使神差的，言大导立马把小濛从幼儿园接出来，直奔医院。

　　血型分析报告结论简单而残酷，言大导便知道那传了已久的小报绯闻竟是真的。

　　“你以为你是明星、名媛，说得不好听，就是个公共汽车——虽然是个豪华车！”

　　齐濛濛哭了。她没有想到言大导对她如此不屑。这句话宛如军刀直刺她内心的软肋。

　　离婚不可避免。言小濛改名为齐小濛，从此开始在永哥的什么国际人才基金会的安排下进了全寄宿的国际精英学校。

　　但是说来奇怪，自从言大导这个贵人离开之后，齐濛濛便开始走下坡路，先是与“春晚”舞台渐行渐远，再是广告和代言江河日下。为了保持热度和收益，她不得不参与一些莫名烂剧的拍摄，连一些过去从不正眼相看的节庆小穴，和乡镇官员、煤老板合影干杯，也强颜为之。永哥的堂会不知为何渐渐对她关上大门。那些老朋友们也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其中有两个已经因贪腐犯事判了重刑。一些扫帚星的传闻令他们也令她隐约不安。更令她心寒的是，放眼舞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拨又一拨青春少女正大踏步迈进，展露着横扫一切的花样年华。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像她所见到的几位白发前辈一样，永远在艺术与人生的话题中怀念流金的岁月，在“流金岁月”的话题中怀念艺术的人生，更令人胆寒的是，这样下去，生命的光辉灿烂只能终极定格于追思会上的大幅艺术肖像照。

　　绝地反击！必须上手段！

　　齐濛濛并不缺乏战略布局和战术出击的能力。她把女人的战略洼地——子宫，变成了战略高地。小濛的DNA就是“上手段”的最佳手段。

　　面对面的决战不用下手多狠，小濛的真老爸很快便缴械投降。

　　真所谓毕其功于一役。从此，她和先生分工合作。先生走仕途，干净体面；她蹚财路，实惠治家。在手段的上与不上之间，她渐次拓展了新的生活空间。不久，她手上已有一座矿、三家公司、十几套房子、一堆股票。到了日进斗金、人五人六地在大班台后签字的时候，她有时会对自己曾经那么在乎“春晚”露个脸，甚至央求老言这家伙双拼、三拼而感到好笑。不错，就像老言说的，是有个什么自我幻象，不过最终看来，这个幻象落实在大班台、董事会上，而不是过眼云烟般的聚光灯下。

　　不料，正如老爸常说的事情必有辩证法，一笼包子熟了，一笼馍又发过头。财路维稳不成问题之后，又一块心病开始发育——那便是小濛。

　　十月怀胎，牵肠挂肚，虽然小濛是自作主张钻进她的身子，但是无论如何，那是自己的一块血肉。不料那个小东西吱哇哭闹从肚子爬出来之后，却不以她的意志为轴心。

　　从小在国际学校成长，也就不怎么和她亲近；从小什么都不缺，也就不怎么努力；功课时好时坏不说，逆反逆反，也就忍了，还尽惹事，先是网瘾，游戏，胡写。闹到学校请来心理专家解决问题。然后去美国，鞭长莫及，和男孩子，不是一个，而是多元化，还是国际多元化！要她拜瑞恩门下学音乐，她却非要搞什么文化产业管理，却又无事生非地参加什么俱乐部，和几个黑人男孩打得火热。她可以接受小濛谈个洋朋友，却不能接受谈黑人朋友，况且还是一堆！

　　——从照片和录像上看，小濛身边的那些人谁是谁她一直都弄不清。哈！忽然间一个小屁黑孩儿缠着她叫姥姥！这他妈叫什么事儿！而按照小濛的任性和胡闹的轨迹，这个小屁黑孩儿没准儿就在小濛什么隐秘的地方发酵呢！

　　突然地，好像她又回心转意了，要回国发展。好好好！太好了！既然你愿意搞文化，我让你大搞，风生水起地搞！上“春晚”搞！“春晚”这个大舞台总比那些不入流的俱乐部带劲吧！最重要的是，这丫头终于又回到眼皮底下了！

　　为了把小濛拉回自己身边，不怕上手段！哪怕是再次碰撞言大导那堵冷墙。

　　当然，现在已经修炼到家，不打无准备之仗。

　　第一仗她先孤身飞到加州伯克利，以谢恩的真情和东方的风韵进入了瑞恩的视野，取得了《地球·春天》套曲的使用权。她有很好的理由：中国的崛起，“春晚”的舞台，北电卫视系统数亿人口的覆盖与传播。同样的理由，加上瑞恩的套曲版权，小濛居然没怎么闹，乖乖地和那些黑朋友拜拜。哈，说到底，她还是有着会盘算的基因。

　　第二仗先是很顺手，老友永哥还是念旧情的，正好在他的数不过来的基金会名目中有顺应潮流的“低碳经济促进会”，这个说松散也松散说不松散也不松散的庞大组织，正需要恰当的舞台和艺术作品来推广概念。

　　齐濛濛开出的药方正对“低碳促进会”的口味：瑞恩作曲，“春晚”舞台，坤·仑组合加齐小濛。前两个概念没人有异议，但是坤·仑组合作为品牌已经深入人心，再加上一个不搭界的，能行吗？

　　大导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对艺术最为执著了。要不你先和大导说说，回头我再请人托茅台来烧把火。永哥老奸巨猾地把球开走。

　　齐濛濛知道，有些阵仗别人靠不住的，还得自己往前冲。

　　意料之中的，言大导只说了一句话：笑话！

　　“老言，我是这样和他们说的。”面对冷墙，齐濛濛自有破城利器。

　　“我好歹也从你那儿学了不少导演阐述嘛，我说，诸位领导、诸位老总，首先‘低碳’这个概念比较技术、比较生僻，它就需要嫁接大品牌、成熟品牌，这样才能人人传唱，深入民间，是不是？瑞恩、坤·仑是大品牌没有错，但是他们都是成熟品牌，本来也和‘低碳’不搭界，是不是？所以应该加上‘低碳’的符号——小濛可以成为‘低碳生活’推广大使嘛！对不对？”

　　“‘低碳大使’？你们的生活最不低碳了，开豪华车，抹海狗霜。洗个头，放无数遍水！”言大导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我确实在改呢，以前老用死海泥、费水，现在我‘低碳’了，用日本货——好了，言归正传，我为这个事早就谋划把小濛办成‘低碳大使’，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广告爆炸的。还是公益的，我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