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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05日14:5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喜宏

  莞儿不觉对劳导肃然起敬,又觉得鄢老师似乎也有些话多。

  这当儿有一个胖子,毛衣肮脏,头发凌乱,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趿着鞋走进会议室,又一个瘦小子急忙给他让座倒水。莞儿就闻到那股酸臭味,原来臭袜子就是胖子的。

  “他是李后主——最著名的后期大师,视频,没有他搞不定的,别看他年纪不大,玩的场面大,大活动开幕式,视频都有他作品,你看舞台,这次全玩大屏幕,视频任务重。对了,他还是著名爱国骇客,曾经把外国国家网给黑了。”

  李后主睡眼矇眬地扫了会议室一眼,嘀咕道:

  “干什么贴这么多福字,一看就知道是肖门神的手笔——这不搭调哇!”

  丙老师朗声笑道:“李后主,你的眼力真好——贴是肖门神干的,主意是我出的。”

  李后主笑了:“丙老师!您什么时候把品位改成庙会派了?”

  丙老师个头高大,总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低头弓腰,却黑着脸说:“李后主!风格从属于文化——这是驱邪的,你明白不?”

  李后主被正面一戗,却好似没往心里去,满不在乎地一屁股坐下来,掰了半个橘子往嘴里一塞,呜噜不清地说:“什么叫邪?跛子放屁,那才叫邪门儿。嘿!”

  众人都乐了。

  蔓姐笑骂道:“李后主你这个小不正经的!丙老师说的是正经话——你是今年才入组,老人儿都知道的,每届春晚,说来也巧,总会折个把人,赵师奶、秀腕老师、樊大师,这些名家你都知道的,做完春晚,一命归天!当然,也许是累着了,咱这个活儿熬人哪——都几年了,一做春晚铁山大叔就犯病,天天打吊针,当然他命硬。命软的,也许就被克了。再说了,他们先走的几位,也都住在这层楼,你说这阴气重不重?”

  有一些新来进组的听了,竟哑口无言,眼色发滞。莞儿一时也觉得后背冷风飕飕的。梅兰竹嘀咕道:“——蔓姐,你这一说我都觉得暖气不足了。”

  老烟斗笑道:“阴虚胆小,赶紧回家壮阳!”

  梅兰竹笑嗔他一眼,却不接话茬。

  台湾来的米哥大声嚷嚷:“这么说,是得驱邪冲喜——光贴福字法力不够大呀,是不是还要烧香?”

  丙老师说:“是要烧的,只是还没到日子。”

  云先生道:“伟大领袖说过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咱这么大一个事业,精、气、神、命,哪能不损耗。要养生也不来此地。从文化上讲,年祀大仪,必有祭献,不是祭在前,就是献在后。克己方能复礼嘛!”

  蔓姐急眼道:“咱还是赶紧献猪头得了,免得把咱们这班好人给折了。”

  众人都笑了。

  老烟斗笑道:“你这是俗套子——云先生讲的是一种文化、一种心灵追求。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则奋斗之——”

  “既奋斗之,则损耗之——老烟斗你快回家补肾壮阳去吧!”梅兰竹突发快言,竟把老烟斗给堵上了。

  众人都闷笑起来。

  这当儿,肖门神快步走进来,径直来到正中间的主位,先把话筒、果盘收拾一下,又掏出一个精致的茶叶筒,取出一根长钉也似的绿茶棍,“叮”一声搁进一个钢制茶杯里,又续上水。

  众人见状,都不再说笑,掐烟掸灰,纷纷落座。肖门神唤过服务员来,给众人都倒了茶。那服务员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嫂,满面凶肉,人却和善,还轻手轻脚给莞儿泡了杯热茶。叫莞儿想起老妈来。

  会议室一时静下来。众人都把眼光扫着会议室的门口。就听得一阵急促而用力的脚步声,然后,闪进一个西装革履、发型工整的汉子,宽脸膛上架一副钢边眼镜,横皮寡肉,一个大鼻头却冻得通红,拎一个大茶杯,径直往主位方向走去。

  莞儿想,这便是言大导了,慌忙打开速录机,激活界面,输入言大导的名字,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老烟斗却斜过身来,使个眼色,低声道:“他不是——他是副总导演林木森,名字好记,全是木头!”

  莞儿赶紧把名字改成林木森。就见他紧挨着主位坐下。又注意到肖门神袖手一旁,并不张罗给他倒茶。

  林木森抽抽鼻子自言自语:“好冷!堵车堵得厉害,我是走过来的——”

  李后主身边有个瘦小伙低声道:“林总,听说刚才在门口有人自焚?”

  林木森厉眼扫了他一眼,大声道:“不信谣、不传谣,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基本素质!”

  说话的瘦小伙涨了个大红脸,不再言语。

  林木森又瞟了肖门神一眼:“我还以为会议开始了呢,紧赶慢赶的!发布会也草草收场,要不还可以多讲几句——门神,大导不是先离场了吗,他该到了吧!”

  肖门神不卑不亢地道:“是到了,就是有人在找他谈事,谈完了,自然就来了。”

  林木森又扫他一眼:“什么人?”

  肖门神道:“什么人不清楚,反正是个能发威的威爱屁!”

  有人闷笑起来,令林木森不悦,大声道:“你们制片部门是干什么的!也不挡挡!什么人都要服从总体安排嘛。时间这么紧,总不能瞎耗着吧!”

  制片主任老郭头使个眼色,蔓姐乖巧地站起来,举手道:“林总,我去叫一声大导!”说罢也不等林木森表态,转身就走出会议室。

  林木森自饮一口水,咳一声,开腔道:“同志们!今天台里安排正式的新闻发布会,我和言总都出席了。言总先回来谈事,我就多留了一会儿,现在趁此机会把一些情况和大家通报一下——”

  说到这里,他又扫了莞儿一眼,莞儿早已舒张柔臂,十指灵巧地在钢琴键似的速录键上运动,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包括语气词,都已然记下。

  林木森满意地收回目光,大声说将起来,从“春晚”的意义到国内形势国际关系,再到目前若干政策和宣传口径,以及这些新提法对于“春晚”创作把握思路、正确定位的重要意义。莞儿心里好生佩服,这些若干复杂的概念在林总口里行云流水般噗噜噗噜淌出来,如此流畅,如此准确,文法上毫无阻滞,语气上也强弱有致,无不得当。除口角边渐泛起一些小沫沫,真可称之为完美无缺。

  莞儿打得酣畅淋漓,忽想起老板的教诲——速记公司老板是个坐轮椅的残疾人,他本人就是打字高手,莞儿刚入职时,只知下苦功、下死功。别人都睡了,她还练,直练得手指磨红、磨破、磨出血。贴上创可贴继续练。老板见状,免单培训,指点要诀,俗话说,会讲的不如会听的。人海茫茫,总是言者少而听者多;人生一场,也大都是发言少,听讲多。速记业者,就是听者里的全能冠军,不仅要听,还要听出文本,形成记录,而这记录又比那新闻记者的文本更加忠实于语言事实本身。速记,宛如长跑,一上手总有些紧张,话有差异,人有口音,不适应在所难免,等找到规律,摸到讲话者的语音、语态、语气、语境,必能舒张有序,收放自如。最高境界便是掌握其心音、心态、心气、心境,所谓听者之道,高于言者——言者出言未既,而录者机上成章。宛如业师观徒,察剑之起舞,而知构架形势,刀之欲落,而知木石分崩。又如晨练遛犬,见其尾之摇曳,而知芳心始动;腿之高抬,而知必有屎尿。那林总虽有横肉,言语却极文明、极书面、极报刊。莞儿虽出道未久,但追索此类句式,已有套路,甚至自觉地在脑海深处某个地方,贮存着此类文辞、句式,乃至文案。所以林总一出口,她基本上就知道下句、下下句,乃至整个段落的走势。加之天资聪慧,手法凌迅,长篇下来,竟无一字讹错。

  老烟斗斜过身,见她沉浸于工作的愉悦中,悄声道:“别累着,他的话,记不记都无所谓,会一散,风一吹,说再多也都散了。”

  莞儿低声道:“公司有规定,会议正式发言都是要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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