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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1日14:3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易道禅

  “哼哼,这种具有普遍社会共性的事例他们居然都要往自己身上套,可以想见我们这事的确严重了。”

  马啸天和丁一凡商量了一下对策就各自分开去到自己的办公室。

  在马啸天办公室,已经坐了许多他不认识的面孔。常务副校长也在这里,见马啸天进来,立即对他宣布:“马啸天老师,由于你擅自出版非法刊物,造成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我院研究决定,暂停你的所有课程安排,停职检查,并且还要接受市里的专门调查。青年干部管理学院那边,也是同样处理丁一凡老师。”

  接下来是那些生面孔挨个儿地询问《 城市文化 》的来龙去脉,那两篇文章的出笼经过,编辑出版的经费从何处所得,云云。马啸天看到来人很认真地在记录,心里有些发笑,也生出一些悲哀。

  他情绪变得很恶劣,态度很生硬地问:“尊敬的领导,我是犯了哪家天条?什么叫擅自出版非法刊物?真是欲加之罪!我是不是还要准备坐牢哇?你们倒说说看,这两篇文章反党反国家吗?姑且抛开这两篇文章不谈,其他文章不是也还很好吗?看问题要看主流嘛,仅仅因为一两篇文章内容有歧义就枪毙整个刊物,我认为你们这种做法还是‘文革’的那一套。”

  来人很客气地劝慰道:“马老师,哪里会坐什么牢,不过你必须写一份事件经过,最好是有你的反省认识态度。至于对杂志的处置,那是群众有反映,领导有意见,关键是你文章的主旨有严重思想错误,必须严肃处理,希望你正确对待市里和学校的决定,不要有抵触情绪。”

  另一位胖得出奇的老大姐突然问道:“马老师,你是党员吗?”

  “很遗憾,还不是。”

  胖大姐非常惊讶:“怎么?不是党员?行政学院的教师居然不是党员?你是怎么进入学校的?副校长同志,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要查一查,市行政学院里还有好多教师不是党员,他们是凭什么关系走的什么程序进来的?”

  马啸天勃然大怒,连声音都变得走了调:“不是党员!不是党员在行政学院工作就是反党吗?国家行政学院的教授还有非党员呢。我怎么进来的?难道我私自偷偷摸摸还能进来工作?这是什么逻辑?岂有此理!”

  胖大姐被呛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即刻满脸堆笑掩饰自己的窘态:“马老师莫激动莫激动,要冷静要冷静。没有什么,年轻人嘛,有错必改,无错自勉嘛。我们最后会正确地合理地圆满地解决这件事情。”

  丁一凡那边跟马啸天的情况也是差不多,不过丁一凡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把来作调查的一干人弄得又尴尬又憋火。他很坦然很实在地告诉那些人,他写文章并没有什么人指使,完全是有感而发、有据而发,而且还就是专门针对一些高层领导迷恋气功的倾向而有所指的。要杀要剐你们看着办吧!

  从那一天起,马啸天、丁一凡二人被停止了在各自学校的讲课。他们除了到外边的职业学校或企业学校去讲讲公共关系学或策划创意学以外,基本上沉浸在失落伤感和愤愤不平的情绪中。马啸天还不忘调侃丁一凡:“那天你还想扔掉教书匠这个饭碗去全职编《 城市文化 》,嘿嘿,一场梦吧?”丁一凡苦笑着骂道:“幸亏事发得早,否则老子现在岂不是失业青年了?这狗日的文字狱!”

  《 城市文化 》停刊以后的余波还持续不断:龙燕京在市委宣传部的父亲龙雨韬由于挂名为杂志的名誉顾问被撤销了副部长职务;江岛H·K制药公司总裁也因为挂名理事会理事长及无原则赞助而被整顿审查;北京《 现代都市 》荆雪林总编更是被停职检查。不久马啸天获得的最大惩处是来自上面的意见:由于行政学院要求教师必须是党员,而马啸天是非党员教师,不适宜继续留校任教,建议转到青年干部管理学院,高级职称评比暂停,工资降一级;如对其处理有抵触言行,应劝其自动辞职。而对丁一凡的处理更直截了当:退回原单位教育学院,责令参加思想学习班,停职反省一年,不得安排正课。

  7

  在大江边上看落日,是马啸天的一大嗜好。这天黄昏时分,他来到江边坐在一块兀立的礁石上。江心中的落日拖曳着绚烂的光焰在漩涡里打着转,一艘驳船突突突地朝下游开去,船上一个赤裸的汉子哎呀咿呀地吼着,扑——哗 ——打来一个大浪将汉子的吼声淹没掉。抬头看看远山轮廓,那轮日头其实是在向山峰告别,江里的光焰不过是它另一个面具的投影。马啸天很困惑地回想着近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或许就跟那落日一样有不同的幻影。他直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这大起大落如戏剧一般的情节,才轰轰烈烈兴高采烈地庆贺,瞬间就灰飞烟灭变为泡影?这也太快了,让人没有转换角色的心理准备。他思忖着自己可能还是锋芒太露或者是急功近利,以至惹出不必要的祸端。自己和一凡都有这个毛病,只图发泄痛快,不顾及社会关系中的是是非非。唉,啸天呀啸天,你还搞什么公共关系学?其实完全没有入门。昼夜明灭,今是昨非,你还是门外汉、门外汉哪!

  马啸天真正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他认为写作也好,编杂志也好,本来其实就是一种兴趣一种爱好,搞着好玩。杂志办得不好,或者搞砸了,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可偏偏是在一片叫好声中,是在一片辉煌画面之中被手起刀落摧之毁之。这种失败不是能力的失败不是才华的失败而是性格的失败思维的失败,个人的前途肯定是受到了影响,尽管他一点也不在乎这种个人前途。他在乎的是,自己亲生的一个哇哇啼哭的孩子,刚见他有血有肉初长成形,忽然见光就死,而且死得离奇死得冤屈,这不能不使自己痛心疾首直至心如死灰。

  他掏出一只骨篪,放在嘴边缓缓地吹奏。这是一种古老的乐器,是马啸天父亲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据他父亲说,这骨篪不仅是文物,还具有实用艺术价值。骨篪是在原始骨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用禽兽肢骨做成箫笛形状,其声音比较单调,像哨音,又像笛声,但是浑厚低沉,在宁静的空间环境中会显得很悠扬悦耳。骨篪并不大,比一个巴掌长不了两分,看起来斑驳灰黑,由于经常被手摩挲又显得光亮润滑,不过骨质骨感依然突出,而且古意盎然。据说这种乐器是远古时代的产物,而今早已失传,他父亲舍不得亮宝,他却每每趁父亲不注意就悄悄偷出来观赏,一来二去自己竟摸索着会吹奏出比较完整的曲调。他少年时期曾经对吹笛子很有兴趣,现在就把这功夫转移到骨篪上来,因为在吹奏技巧上完全可以借鉴。

  从此他一有心事就吹骨篪,主要是这种音调总带有苍凉的韵味,很符合他的心境。

  一曲终了,他木然地望着在水面上飞掠而过的江鸥,心绪惨淡而又消极无趣,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旁有位女孩坐了很久了。她就是丁楚楚。

  马啸天猛然发现她在一边默默注视着自己,颇感意外,他惊愣得跳起来大叫:“楚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丁楚楚眼里含着泪花,咬着嘴唇不回答他的问,只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噢,对不起,楚楚,我这几天心里太烦太乱,你要谅解!”

  她撅起小嘴,还是不搭理他。

  “你是生我的气,还是自己有心事?”

  她没吱声。

  “好好好,你不理我,那我走了!”他故意激她。

  她小声啜泣起来:“我知道你难过,其实我也很难受。你没有必要自己折磨自己,这有什么呀,大不了辞职,山外还有山,江外更有海呀。”

  “哎哟,我的小姐,”他惊异地说,“你比我还洒脱,看得开。你哥哥不愧是学哲学的,连妹妹说话也带有哲学的味道。”

  “他那叫什么哲学?我这是人生哲学。”她听到夸奖,立马显出得意的神情。

  “哦……有道理哈。对了,你哥怎么样?他不会想不通吧?”

  丁楚楚来精神了,她眉飞色舞地说起她哥哥来:“他才不会。接到处理结果,他反而很轻松,我看他这一点比你强,凡事都很泰然,无所谓,不较真,心宽体胖潇洒自在。他还说,把我遣过去遣过来,头上还是一片蓝天。多好,你向他学学吧,嗯?”

  “哈哈,你这是转弯抹角挖苦我哪?行了,你说得对,劝导有方,我豁出去了,什么也不去想,活它个潇洒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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