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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警戒线》(2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4日16:28 来源:[美国]詹姆斯·琼斯 著 译者:姚乃强、武军、高骏

  法伊夫下士坐在水罐上,正待在连部帐篷外的阳光下,这时连里的吉普载着“大屁股虫”和司机轰的一声停了下来。“大屁股虫”的膝盖上还横放着个地图盒。还没等他俩下车,法伊夫便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们回来后要说些什么。那一刻,法伊夫觉得回荡在耳畔的声音其实并不是山洞里的爆炸声,而是嗓子眼下边自己心脏的缓慢跳动。心中勉为其难和满怀期待这两种感情将他往两个相反的方向用力拉扯。只要他再激动哪怕一点点,就得担心这种激动会变成公开表露的恐惧,一发而不可控制。

  仅仅几天之前,为冲锋枪袭击而进行的讨论中法伊夫是个局外人,为这事他至今不能原谅威尔士。他是那么想要获得一支那样的枪,也那么想参与那次袭击行动,以致每想到这件事时,整张脸便扭曲得如同怪兽面具一般。

  他甚至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说自己绝不会去求威尔士办什么事,可为此事他明白地向威尔士提出了请求。当然,是在一次休息中,在周围没有什么人的时候。他甚至根本没提要枪的事。只要能参加行动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浓眉大眼的军士长却只是盯着他看,一副故作惊讶的样子,凶神恶煞般的眼神亮得仿佛能杀人一般。

  “毛孩子,”他说,“我要记录三个新疟疾病员病历的报表,五分钟里拿来,不得有误。”

  就这样。法伊夫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样的耻辱。他相信就是战斗的苛刻要求也无法将这印记抹去。至今想到这件事,他仍然会浑身不自在。

  在那两天时间里,连队里的偷枪突击行动是件大事,同时有些小事情也发生在了法伊夫身上。他的第二位朋友来探望他——第二是指把法伊夫的另外一位朋友贝尔算在内,尽管法伊夫最近已经打算不再把贝尔算在内了。法伊夫这第二个朋友是个叫威特的家伙,部队上舰出航前两个月被调出了连队。

  威特这个来自肯塔基州布雷塞特县的家伙长得又瘦又小,是一名老兵,以前在团里做拳击手。他曾在三连待了几年。对法伊夫来说,威特的调动是一堂很好的实例教学课,可以有趣地了解到军队是如何运作的。

  在要将部队全部投入官方所称做的“最终训练阶段”之前不久,团里组建了一个新连队。这个连称为火炮连,起先只是一条命令,出现在作战部发来的文件上。拼凑这个连的设想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技术上的考虑,任何一个不是战术专业学生的人都不会对它有什么兴趣。因为原本已经有了一个反坦克旅。不过这个火炮连除了要使用新型武器进行反坦克防御外,还要能够进一步发挥炮兵的作用,作为团里的小型炮兵部队,拥有对连排规模的目标快速进行重火力攻击的能力。

  这个连在文件上设想得是如此美好,不过,它还只存在于纸上,需要有兵员来使这个火炮连成为现实。这件事通过一个奇怪的方式在团里面解决了,这个过程或许可以称之为“踹开脏家伙”。法伊夫注意到了它是怎样进行的。团里发了一份备忘录,要求每个连队的主官送出一定数量的人。连长们服从了,于是最糟糕的酒鬼、同性恋者和捣乱者就全聚到了同一屋檐下,组成这个火炮连。然后,这个连的指挥权在团里被交给了团长最不喜欢的军官。威特是三连所送兵员中的一个。

  威特虽然嗜酒成性(像大多数酒鬼一样),但还算不上是个最糟糕的酒鬼,而且他也不是同性恋者。或许用个比较宽泛的标准来套,威特可以算是个捣乱者,因为他曾多次被抓起来,并且有两次还被简易军事法庭送到了监牢里。不过在法伊夫看来,所有这些反而让威特成了有点传奇色彩的英雄(虽然还不能和贝尔相提并论),然而,这些却并不能使威特为斯坦和威尔士所喜欢。尽管如此,他并不显得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他没被派到火炮连去的人同样也有类似经历。威特的麻烦在于因为讨厌威尔士而与之争吵,而这让威尔士心生怨恨。威尔士也不喜欢威特。事实上,他们彼此都将对方视做讨厌透顶的家伙,深恶痛绝,这种情绪已发展到势不两立,毫无保留,也毫无缓和的余地。

  虽然没有拒绝,也没去要求留下来,但威特并不乐意被调走。他所有的朋友都在三连里面,而且他觉得自己在那里的名声也还不赖。如威特所看到的,每个人都了解他对三连有很深的感情,也了解他是因为威尔士而被调出去的,然而知道这些只能证明自己蔑视威尔士的正确性,也就让他更加不可能去要求留下来。于是他就随着几个真正的酒鬼和两个同性恋,悄悄被调走了。现在他回来看看。

  火炮连和团里的其他部队随着师里的第一梯队早在一个月前便到达了。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水土适应”,而威特这时得了疟疾。他看起来很苍白,皮肤泛出浅黄色。本来就不胖,现在显得更瘦了。他一直注意收集老连队的消息,每次有部队运送过来,也都会去找找看。这样的过程他应该重复了有二十次之多,总算有所回报。他们到达那天威特刚好在沙滩上有任务,可惜的是与他们擦肩而过,因为他那时正在另一头给别的船卸着东西。因此,威特决定出去找他们,这可比听起来要难得多。整个岛上拥塞不堪,充斥着人群和物资。经过不断的询问,他终于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他们的宿营地点,却只发现自己到达时(在偷偷溜号,不请假外出,并在岛上走了好长一段路后),他们已经离开了。他只好无奈地一切都从头开始。这件事表明了威特长久的耐性。法伊夫希望自己能有更多一点这样的品质。

  法伊夫看到威特时简直高兴坏了,尤其是在自己与贝尔的友谊最近急转直下之后。而且,另一个原因是,法伊夫十分清楚,和自己羡慕威特一样,威特对自己也是很佩服的。法伊夫对威特服气并将其视做英雄是因为威特所体现出来的男子气概,坚韧与果敢;而暗地里威特却因为法伊夫所受过的教育而羡慕不已。法伊夫难免会沉浸于这样的恭维之中。

  说起来也真巧,威特刚好是在偷枪突击行动的那天下午到来的。刚刚几分钟之前,法伊夫还站在一边看着参加袭击的七个人出发了,却没有自己的份。或许这跟后来在他和威特之间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关系。不管怎样,他是酸溜溜地看着袭击者离开的,过了半个小时,法伊夫到外面去休息,发现有人在叫自己。那人站在离补给帐篷不远的地方,斜靠在一棵椰子树旁,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是威特这家伙,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走近连部帐篷,以避开自己的死对头威尔士,因此,他一直站在那边,等着自己的朋友出来。法伊夫看不清在那儿的究竟是谁,就朝那人走过去。

  “啊,威特!我的天哪!过得还好吧!老天,见到你真是愉快!”他刚认出人来就叫出声来,奔过去握手。

  威特一向寡言少语,他咧嘴笑着,露出几分得意。不过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与劳累。“嗨,法伊夫。”

  对法伊夫来说,在这个疾病肆虐、死亡横行,令人心怀恐惧、苦不堪言的岛上,见到威特就像是找到了多年未见的兄长。威特任由人家使劲地握着手,拍打着后背,自己却始终得意地咧嘴笑着。然后他们就走到几步开外,在一棵倒下的椰子树上坐下来。

  威特主要是想知道连队的情况,它什么时候到前线去。他已经见过“大个子”奎因、古奇(他的铁哥们)、斯托姆(亲自给他做了斯帕姆三明治,因为威特误了午餐)和其他一些过去认识的人。虽然他很高兴见到大伙,可却没人能告诉他连队的状况。他觉得法伊夫应该可以。当然,威特自然也是很乐于见到法伊夫。实际上,他已经等了有半个多小时了,不见到法伊夫是不会离去的。

  “不过,你擅离职守了吧?”

  威特耸了耸肩,一下子又不好意思地——却自豪地——咧嘴笑开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那个令人厌恶的地方。”

  “可是你为什么不进来找我呢?”威特的脸一下子僵住了,那样子就好像有人用速凝水泥照着他的脸样做了个模型,而法伊夫则看着它变干一样。他的眼睛奇怪地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取而代之的是势不两立的神情——他就这样注视着法伊夫。“我永远不会到那个婊子养的死东西那里去!”

  法伊夫顿感后背上一阵凉意。有好几次威特在类似的情况下,显得很古怪,如同毒蛇一般,像蜷成一团做好了攻击准备的响尾蛇。当然,毒蛇那样并没有什么不对,这只是种本能,但或许也正因为这种本能,它卑微的内心才完全得到了满足。你知道与之争论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因为威特一直盯着他看,法伊夫难免有这样一种感觉,他自己的话暗示威特可能会愿意到威尔士在的地方,让威特受到了人身侮辱。想到这,法伊夫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没错,不过你看,”他说,在椰子树干上移了下位置,“怎么说呢?你想想,我觉得他应该有所改变吧,威特。从我们到这来之后。”法伊夫自己也不真的相信这些话。

  “那个婊子养的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怎么也不会的。”威特认真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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