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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警戒线》(1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4日16:28 来源:[美国]詹姆斯·琼斯 著 译者:姚乃强、武军、高骏

  因为毕竟这饭菜是热的。斯托姆挥挥他那只烫伤包扎了起来的手就够了,甭说别的什么了。虽然他给大家准备的只是油炸斯帕姆午餐肉、脱水土豆和餐后甜点脱水苹果片,但在这又湿又冷的环境里大家都对他是十分感激,哪怕只有这咖啡是现煮的,原汁原味。咖啡,还有那些阿的平。

  “该死的你干吗费这么大工夫?”

  当最后一个人被迫服下药片,踩着泥水哗啦作响地走到队伍里去时,那个高个子黑眉毛的威尔士从斯托姆胳膊肘后面冷冷地说道。斯托姆不知道他已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不声不响地走上前来,用胳膊把那个谦逊的卫生员挤到一边去了。斯托姆不肯转身,也不愿显出惊讶。

  “因为他们需要得到他们能得到的他妈的帮助。”他用同样冰冷的口气说道。

  “他们需要的东西比这要多得多。”威尔士说道。

  “比帮助?”

  “对。”

  “这我知道。”

  “那些臭玩意儿。”威尔士说。

  “至少这还有点儿用。”斯托姆低头看了看盛药片的盒子,摇了摇。他事先认认真真清数过,确保每个人都领到一片。还剩下一些。

  队伍里最后那个人停住了,回头望着他们,听他们交谈。他是应征入伍的新兵,有一双大眼睛。威尔士瞥了他一眼。

  “走你的路,小子。”他说道。那个兵继续向前走去。“耳朵伸得有一英尺长。”威尔士面带轻蔑地说。

  “他们当中有些人真是呆透了,就是不肯吃药,”斯托姆说,“要是我不逼他们的话。”

  威尔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又怎样?他们不吃,可能就会得上他妈的重疟疾,然后被船运走,救了他们那些没用的狗命。”

  “这个他们还不懂,”斯托姆说,“以后会的。”

  “但是我们比他们先知先觉。不是吗?我们会他妈的叫他们吃药。不是吗?你跟我。”威尔士突然不怀好意地狂笑起来,紧接着他忽然又迅速收敛了笑容,继续严肃地盯着斯托姆。

  “不用我,”斯托姆说,“事情到了那个份儿上,我就让军官们接管。”

  “你是干什么的,一个他妈的无政府主义革命者?你就不爱自己的国家吗?”

  身为一名得克萨斯州的民主党人士,几乎跟奎因一样喜爱罗斯福总统的斯托姆没有去回答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尔后既然威尔士没有再说下去,两个人便只是站着,四目相对。

  “但是我们知道这个秘密,不是吗?你跟我,”威尔士用柔和的口吻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不吃药会怎么样,不是吗?”

  这一次斯托姆又没有回答。他们的对视似乎一直在继续。

  “给我一片儿。”威尔士最后说道。

  斯托姆拿起一个盒子。威尔士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斯托姆的脸,一边伸出手去捡了一片扔进嘴里干咽了下去。他继续盯着斯托姆。

  为了不示弱,斯托姆自己也拿了一片,跟威尔士一样干咽了下去,然后回视威尔士的目光。他尝得出那种黄胆汁一般的东西正在他喉咙里扩散开,苦不堪言。好在他第一次学会喝威士忌的时候也学会了用舌头抵住口腔顶部,不让半点儿空气进去。而且,如同他看到精明的威尔士所做的那样,他也在拿起药片的时候用拇指捻掉了表面的药粉。

  石头人似的威尔士面带着丰富的表情继续盯着他看了二十秒钟,显然,他希望看到他呕吐。然后,他转身迈大步走开了。但走了不到三十英尺的距离时,他做了一个标准的向后转的动作,大步地走了回来。所有人都离开吃饭去了。只有他俩单独在这儿。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吧?你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威尔士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斯托姆脸上徘徊,“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且不光是这里,不光是我们。任何地方都一样,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转。这场战争还只是刚刚开始,你明白这个。”

  “是的。”斯托姆说道。

  “那就记着,斯托姆,记住。”他的话很让人捉摸不透。威尔士转过身去,再次大步走开了。

  斯托姆望着他的背影。他明白他说的话。或者,至少他以为自己明白。可是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政府告诉一个人他应该去参战,那他必须去,这就是全部。政府大于个人,它可以逼他。这甚至都不是尽不尽义务的问题,他就是得去。而且如果他的人品端正的话,他会愿意去的,无论事实上他有多么不情愿。不管怎么说,这跟自由没有任何关系。难道有吗?斯托姆又一次低下头看了看他的药盒。他依然能够尝出那片干药片难以置信的苦味,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还剩下九片,三片是给那些当班的炊事兵的,六片是给军官们的。要是不用像那样发到他们头上该多好!这该死的第一批药。

  斯托姆抬手在他光着的胳膊肘上拍死了一只蚊子,这可能是一小时内的第五十只了。算了,起码雨还是停了。斯托姆这会儿倒乐观起来了。其实雨停不停并没有什么意义。不必站在雨里吃东西可能要好一些,但是主要的损害已经造成了。在这种湿漉漉透着水汽的空气里,他们湿透了的制服才刚刚开始在他们身上变干。要在如此泥泞的环境里擦干净一支步枪几乎是不可能的。并且他们的毯子湿了,双人帐篷也几乎被水漫了,晚饭过后他们既没有去处也无事可做。过后,夜幕降临了。前一刻椰树林里还是大白天——照实说已经是下午晚些时候了,但依旧还是大白天;下一刻就全然是暮色茫茫了,漆黑一片。每个人都吃惊地四下摸索,仿佛顷刻间他们全都变成了盲人。这个新奇的体验过去后不久,他们又经历了另一个。他们第一次尝到了夜间空袭的滋味。

  当夜色像一个巨大的平底盘子似的笼罩在他们头顶上时,年轻的法伊夫下士坐在连部帐篷的一角,正要想收拾他的文件和便携式打字机,生怕它们沾上泥土。他有一个可携式书桌,可是现在要干这活是难上加难,因为无论谁设计这桌子也没有料到会在泥泞的地面上用。桌腿接二连三地慢慢往泥里陷去,使桌面倾斜。桌上所有东西都有滑落的危险。当突如其来的夜幕令法伊夫完全看不见东西时,他绝望地放弃了。他索性干坐着,沾满污垢的双手平放在倾斜的桌面上,像收回到架子上的工具似的分放在小打字机的两侧。在把一盏带罩的防空灯点亮并拿来使用所需的五分钟里,其他人都在他身边四处摸索着去点灯,他却一动没动。他不时地在有木纹的桌面上搓他沾满泥巴的指尖。

  法伊夫感到十分压抑,强烈的程度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应对时的那种失落感令他的眼皮都仿佛僵化了。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琐事一起向他袭来,像要将他毁掉。它们令他恐惧不安,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都不能让他的文件保持清洁。他被淋湿了,身上肮脏不堪。他的脚趾挤在鞋中湿透了的袜子里,可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气力去换掉它们。明天他很可能会病倒。蚊子在黑暗中成群地聚集在他的四周,叮咬他的脸、脖子和手背。他甚至都没有试图驱赶它们。他只是呆坐着,暂时停止了运转。他停滞在那团沉闷的黑暗里面,意识到自己正朝着某个未知的死期慢慢腐朽。而最痛苦的想法莫过于知道自己最终还得行动起来。他继续用沾满泥沙的指尖触摸着桌面。

  毫无疑问,法伊夫的苦恼一部分来自于当多尔叫他去看那片丛林时他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如果去了,很可能就会是他自己发现刺刀,而不是多尔。可他那时候没想到去那儿会很刺激。在法伊夫看来,他总是错过那些激动人心的事,压根儿就是因为他事先分辨不出哪些会很刺激。但那时他却假装威尔士有可能会需要他。他缺少魄力,而且一直很懒,所以他不光错过了发现刺刀的机会,也没能参与奎因那惊人的壮举,而这一壮举在他们回来之后,已经成为了所有谈话的主题。

  法伊夫曾单独找过他的老朋友贝尔,想了解一下他亲眼目睹的细节;他去过那儿,也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可是贝尔只是用漠然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然后咕哝了一些听也听不懂的东西就走开了。这伤害了法伊夫的感情,因为他认为自己为贝尔做了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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