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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警戒线》(1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4日16:28 来源:[美国]詹姆斯·琼斯 著 译者:姚乃强、武军、高骏

  “那来帮我吧。”梅兹把最后两个桩扔给他,“他是个傻瓜,一个罕见的混账傻瓜。他就是这么个东西。他身居高位,不知道自己是个蠢材,他也不准备知道。快来,他妈的!”

  “每个人都是傻瓜喽。”蒂尔斯说,仍站着不动。他徒劳地偷偷擦了几下脸,然后使劲搓手。这是白费劲。他手上的皱纹和凹槽里仍旧是一道道细细的、黏糊糊的泥,指甲里和拐角处也全都是,只有凸起的关节处是干净的,形成奇特的黑白双色调,好像他在模仿自己的指纹。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你来给说一说。”

  相反,梅兹看起来异常干净,尽管已浑身湿透。因为他刚才没有玩泥巴,虽然他很乐意和其他人一起大笑大喊,在旁边给那些玩泥巴的人鼓劲儿。

  “没错,”梅兹说,“只有我和我的几个好友除外,我们是这里仅有的聪明人。快来呀,他妈的,咱们赶快把这屁事儿干完。”

  “哎,梅兹,”蒂尔斯仍没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泥里面有细菌吗?”

  梅兹从他蹲着的地方抬起头来盯着蒂尔斯,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细菌?”他最后蹦出来一句,“细菌。”他也擦了一把脸,想着,“当然有细菌。各种各样的细菌。”

  “真的吗?”蒂尔斯不安地问。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此刻想象力使他显得十分无助。

  梅兹仍然盯着他,觉察到了蒂尔斯的感觉,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一脸坏笑。“嗨,那还有假!你没有读报纸吗?这个岛上什么细菌都有,任何一种你想要的细菌。你在哪找得到细菌呢?土里、吸毒者身上。你想要哪种细菌?”他抬起一只手,扳起张开的手指,“疟疾菌——”

  “疟疾菌在蚊子身上。”蒂尔斯忽然打断他。

  “当然,但蚊子是从哪里得来细菌的呢?从土里。土里有……”

  “不对,”蒂尔斯又打断他,“是从得疟疾的人身上得来的。”

  “好吧,当然,但细菌首先是从哪里产生的呢?众所周知,细菌是从土里来的,很脏。”他继续扳着他的指头,“还有小游艇热病菌、黄疸菌、黑水热病菌、丛林腐烂菌、痢疾菌——”梅兹又开始扳另一只手上的手指了。他停住嘴,但仍对蒂尔斯龇牙笑着,把双手往空中一甩。“该死,你想要哪种细菌?你说出来,这岛上就有。”他停顿了一下。

  “天哪,”他沾沾自喜地说道,“你明天可能就会像个病狗一样,蒂尔斯。”

  蒂尔斯无助地看着他。“你这狗娘养的,梅兹。”他过了一会儿说。

  梅兹耸起他灵活的眉毛和富于表现力的双肩。“谁?我?我做什么啦?你问我一个问题,我给你回答,答得不能再好了。”

  蒂尔斯不答理他,继续站在那儿,以一种认真的、无助的眼神看着梅兹,又湿又脏的帆布耷拉在他的脚边。梅兹仍然蹲在帐篷支柱边,回头冲他笑。

  “你没看见我坐在那泥里滑来滑去吧?当然,我大笑、号叫、欢呼。这不会使我损失任何东西。你就有麻烦了,蒂尔斯。你是个傻瓜,天生的傻瓜。你总是被什么事情所吸引。吸取教训吧,小毛孩。你不会看见我被什么事情吸引,我和我这里的好友是聪明人。对吗,蒂尔斯?”

  他用“小毛孩”这个词流露出自满情绪。他比蒂尔斯还小几岁呢。蒂尔斯没有回答。

  “快来,赶快把这活儿干完,”他嚷嚷,又坏笑起来,“你病得起不来之后就帮都帮不了我了。我自己怎么能搭起一个小帐篷。见鬼,如果你真的病了,我就自己住这帐篷了。见鬼,或许你得病倒是件好事,他们会把你从这里运走——如果你不死的话。”

  蒂尔斯一声不吭地弯下腰,把僵硬潮湿的帆布片收集到一起,走到仍冲他笑着的梅兹那儿,开始帮他。

  “看那些该死的毯子。”梅兹指着它们。他们已经把毯子塞到了一张盖着器械的篷帆布下面。“请你告诉我,蒂尔斯,今晚怎么在这样的毯子里睡觉?你咋睡?嗯?”他逼问道,但蒂尔斯没有回答,他也懒得再问一遍,他们把帆布拉过第一根柱子。

  在他们周围,其他人也在雨中忙活着,搭起的帐篷形成若干长长的笔直的线。每个人都尽量不走将要搭帐篷的地方,但这也没用。光是雨的力量就能把地面变成一个大泥潭。没有床,他们只能把浸水的毯子铺在泥地上,然后再在毯子上铺上半干的衣服。对所有士兵来说,这将是一个悲惨的夜晚;对那些睡觉用的帐篷、床、铺盖都是随连队走的军官来说,这也不是个舒适的夜晚。

  这是最后一项任务。既然天还没黑,自然一些爱冒险的人就想到丛林里去看一看。他们不会损失什么,衣物都已湿得不能再湿了。其中之一是“大个子”奎因,一个高大的得克萨斯人。另一个是二等步枪手贝尔,以前是工兵部军官。还有一个是一等步枪手多尔,一个骄傲的手枪贼。总共一行二十人。

  多尔昂首阔步地走往他的伙伴——前方文书法伊夫下士。他左肩挂着步枪,拇指钩住步枪的背带,右手按在手枪柄上。他准备好出发了,加上头盔和弹药袋他是全副武装了。大家都早已收起了那愚蠢的防毒面具。要不是怕扔了它们会受惩罚,他们早就扔了。

  “和我们一起去丛林冒险吗,法伊夫?”

  法伊夫方才把他的帐篷搭好,他和他的副手同住,副手名叫比德,爱荷华州人,一个十八岁的青年。比德比法伊夫还矮一些,大眼睛,窄肩膀,大屁股,小手,是被征召入伍的。

  法伊夫有些犹豫。“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去,威尔士可能需要我在这儿办点事。我们还没有都安顿好。”他朝远处的绿墙望去。这将是在雨中的长途跋涉,而且路途泥泞。他很累,也很抑郁,脚趾在鞋子里挤得生疼。不管怎样,他们能发现什么呢?很多树罢了。“我想我最好还是不去吧。”

  “我去,多尔,我去!”这是比德的声音,大眼睛在角质镜架的眼镜后面显得更大了。

  “我们没有邀请你。”多尔拖着长腔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想去都可以去,不是吗?好,我去!”

  “你不能去,”法伊夫简短地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在连部干点正事儿,蠢货。你以为他妈的我雇你干什么吃的?饭桶,”他揪着比德的脑袋,“继续说。”

  比德没有顶嘴,习惯性地弓着背,踩着沉重的步子气愤地走开了。

  “你就不能对他们客气点。”法伊夫说。

  “跟着去吧,”多尔劝他,扬起嘴角和眉毛,“说不定会有所发现呢。”

  “我想不会,”法伊夫咧嘴一笑,“责任在身呀。”他暗自得意这么容易就推辞掉了。

  多尔把嘴角和眉毛扬得更高了。“管他妈的什么责任!”他从嘴角骂道,一副玩世不恭,很有见地的样子,然后转身大步走开了。

  “玩得开心!”法伊夫在他身后嘲讽地喊道。但望着他们逐渐消失在雨中,他随即就后悔了没和他们一起去。

  走出了露营地也就走出了椰树林。椰树林之外只有一片宽阔平坦的空地一直通向丛林,空地对面的那堵绿墙看起来更令人心惊胆战了。一行人在椰树林边停住,远远地望着它。他们没穿雨衣,已然浑身湿得毫不在乎了。满怀好奇、小心翼翼地,他们朝高高的丛林走去,不停地踢掉脚上一团团的泥。

  这片丛林,几个月来他们已多次在报上读到。现在,他们终于亲眼见到了它,和它面对面了。

  开始他们只是小心谨慎地绕着它的边缘走。从远处看,他们的样子很滑稽:一些落汤鸡似的人三五成群地在雨里缓慢移动,沿着丛林的边缘时上时下,一会儿弯下腰,一会儿四下张望凝视。这真是一堵墙,一堵绿叶筑起的墙。肥厚浓绿的叶子你推我搡,中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大个子”奎因盯着它们仔细看,觉得只要你轻轻碰一下其中的一个,它就会反咬你一口。最终,把叶子分开,穿过去,迈出了冒险的一步,他们立即被一片深深的阴暗所笼罩。

  在这里,雨泼不进来了,被高高的绿色的顶挡住了。雨水从上面一滴一滴慢慢往下坠,从一片叶子掉到另一片叶子上,或是顺着树干和树枝流下来。尽管外面的倾盆大雨还在他们耳边隆隆作响,但这里只有雨滴偶尔掉下来时发出的低低的簌簌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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