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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警戒线》(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4日16:28 来源:[美国]詹姆斯·琼斯 著 译者:姚乃强、武军、高骏

  不只这些人在想那些受伤的人。那些伤员是本师第一批在实战中受伤的人。在威尔士正前方,连长“大屁股虫”斯坦和他的副连长班德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事实上,自从队伍出发以后,他们就没有开过口。除了跟在领路的吉普车后面前进之外,他们并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做,所以他们不需要说话,但是他们沉默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也在回想那些鲜血淋淋、虚弱麻木的伤员们。

  “那帮家伙中间的一些人受的伤真严重。”在小心地踩过另外一块草皮的同时,班德终于打破沉默,说道。

  “是啊。”斯坦一边说,一边踏到一块翻起来的泥上。

  “吉姆,”班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吉姆,你知不知道那艘登陆艇上有几个军官?”

  “怎么?哦,乔治,那条船上有两个军官,”斯坦说,“我是听别人说的。”他又加上一句。

  “我听说也是这样,”班德说,“你看见没有,他们都受伤了。”

  “是啊,”斯坦说,“我看到了。”

  “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其实都伤得不重?”

  “看起来不怎么重。他们伤得重吗?”

  班德在口袋里摸了半天,说:“吃块口香糖。我这儿还有两块。”

  “谢谢你,乔治。给我一块。”斯坦说,“我累坏了。”

  在纵队更靠后的地方,也是在路的另一侧,一等兵多尔正往前走着——就像其他人一样精疲力竭,大口喘气——他的右手放在他新得来的手枪的枪套盖上,但是他只感到了巨大的、令人压抑的沮丧。他一样也受到了那些伤员的影响,这完全抵消了他得到那支手枪后兴奋的感觉。现在,他觉得这手枪毫无意义,一点用处都没有。显然,碰到那样的爆炸,一个人是否有一支手枪都无关紧要。当然,过几天在前线,大多数战斗都要用到轻武器,有一支手枪还是很有用的。但是那里也会有迫击炮和大炮的火力。多尔觉得自己完全无法防备,也无力反抗。这混蛋路还要走上多久?

  那个时候,六英里的路事实上还有五英里没有走完。如果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多尔,或是三连其他任何的一个人,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连里有人在战前的和平时期在常规军中服过役。他们曾经进行过将近五十英里,连续二十四小时的行军,但是没有任何人经历过这样的行军。他们行军速度非常缓慢,沿着这条被称之为路的烂泥河慢慢地穿过椰林。地形开始有一点改变了。四处可见一些蓬乱的热带丛林延伸进椰树林里,丛林那边很远的高处不时显露出长满浅黄色野草的山头。他们疲惫而踉跄地前进着。

  走完这六英里花了三连大半个下午。当他们到达指定位置时,三分之一多的人因为无法跟上而掉了队。那些顺利到达的人也是摇摇晃晃,喘着大气,几乎由于精疲力竭而失去知觉。连队的炊事用具、行李袋还有属于他们的一辆吉普车已经预先运到了指定的地点,但是在他们到达后长达半个多小时的一段时间里,大家一动也动不了。当他们听说到达目的地时,有人立刻就垮了下来。斯托姆上士和他的炊事员们在几个疲惫不堪的帮手的帮助下,着手把炊事帐篷和灶台给支了起来,然后架起了野战炉。这样子到晚上才能有饭吃。其他的帮手也有气无力地开始搭建储藏物资的帐篷和连部办公用的帐篷。所有的这些还没有完成,雨就开始下了。

  第二章 适应期

  在离宿营地约一百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排长长的热带丛林。透过椰树林的缝隙,再穿过冒着热气却又给人一丝凉意的瓢泼大雨的雨帘,那远处的丛林看起来再像一堵巨大的墙不过了,稠密,结实,足有一百英尺高,一直延伸到山麓丘陵。这林子可能是几百年前某个古老的火山喷发的绿色熔岩流的造化,其顶部就像平坦的高原,人们可以爬上它陡峭的坡,走过山顶上的地面,就跟走在他们现在站立的、潮湿的大地上一样。虽然山峰在雨中几乎看不到,但仍依稀可辨,傲然矗立,似非世间之物,人们即使看不到它,也能意识到它的存在。这是无法改变的自然现象,就像高山和海洋一样,而且向人类预兆不祥。

  在椰树林里,他们忙着扎营,一刻也不停。大雨直泻,没有一丝风吹拂。就在四分之一英里开外的地方,他们还能看见太阳照耀着那边的椰树,而这里却大雨倾盆,大滴雨点紧密相连,就像从天上泼下来的水。只要是没有遮盖的东西,都在几秒钟之内被淋得透湿。几分钟的工夫,雨水已淹没了这片土地。穿雨衣的想法幼稚可笑,雨水也会把它们穿透。尽管已浑身湿透,又由于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三连的士兵们仍在这片泥泞中艰难地来回走动,所踩之处都被搅和成了泥浆。他们必须尽一切努力扎营,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天气是那么糟糕,事情又那么令人伤心,突然间,大家强作欢快起来。当然,这是空欢喜,令人徒加悲伤,因为他们无法忘记在空袭中死去的、快要死的和受伤的战友。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嬉闹和笑声升得更高,近乎歇斯底里。一些心胸比较开阔,容易忘记战斗疲劳的人甚至干脆坐到地上在泥里滑来滑去,就像小孩玩雪一样。然而,末了,他们痛苦的紧张情绪并没有减轻。当他们闹得精疲力竭时,却发现自己仍然很不安。号叫,大笑,在泥水里滑溜,不起丝毫作用。其间,雨下个不停。

  在从下雨起就开始搭建的厨房帐篷里,食堂管理员斯托姆一边嘴里不停地咒骂,一边试图用湿火柴点着炉子。没有人有干火柴,要是他点不着炉子,今晚大家就吃不到热饭了。但斯托姆说什么也要做出一顿热饭来。最后,他用一个借来的打火机点着了炉子。他事先知道,如果他点着炉子,手会烧伤得相当严重,结果的确是这样。他一点也不在意,拿条毛巾把手一包,命令一些士兵去炉子边烤火柴,然后继续干自己的活,尽管没有说出来,却在心里感到十分自豪。他要让这些饭桶瞧瞧是谁让他们吃饱的。没有士兵会说斯托姆让他的兵吃不上饭。

  经进一步检查,三连所分配的军用八人帐篷和折叠床都没有从船上卸下来。军士长威尔士龇牙咧嘴地笑着把这一情况报告给“大屁股虫”连长詹姆斯·斯坦上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大堆人想要共同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时,总会出现这样办事效能低下的现象。但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在这样的一个大雨天,斯坦觉得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按逻辑,只有一个命令可下,那就是命令士兵们解开背包支起双人帐篷。斯坦的确下了这个命令。不管合不合逻辑,这仍是一个荒谬的命令,斯坦也痛苦地意识到了。当威尔士来向他报告的时候,他正坐在刚搭好的相对干燥的连部帐篷里,没戴帽子,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在自己的行李袋里翻找,想找到一套干的制服。他下达命令后,看到威尔士满是雨水的脸上轻蔑的笑容,顿时火冒三丈,把平时奉行的对这个有点疯癫的军士长的慈父般的宽容策略抛到脑后。

  “他妈的!军士长,我也知道这是一个荒谬的命令!”他喊道,“现在去告诉他们!这是命令!”

  “是,长官!”威尔士咧嘴一笑,向他不屑地敬了个礼,然后传达命令去了,带着嘲讽的兴味。

  士兵们听到这个命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说什么,耸着肩膀站在雨里。然后他们开始执行命令了。

  “他是个疯子!”汽车兵梅兹对蒂尔斯咆哮道,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把他们的帐篷支柱连在一起,“绝对该死的疯子!”他们俩在一起合住,蒂尔斯坐在一个五加仑的水桶上,把他们两人的半幅双人帐篷系扣在一起,他没有接梅兹的茬儿。

  “喂,难道不是吗?”梅兹问道,这时他已架好了支柱,开始解开缠绕的绳子,“难道他妈的不对吗,蒂尔斯?嘿,蒂尔斯!”

  “我不知道。”蒂尔斯答道,然后又陷入了沉默。蒂尔斯刚才还在跟其他人一起嬉闹得很欢快,现在他后悔了。在玩得开心的时候,他坐在泥里,还往脸上涂了几道泥。而现在由于下雨和干了点活儿,他手上的泥大部分已经掉了,脸上的泥也被自己蹭掉了许多,但他身上其他地方全都沾满了难闻肮脏的热带泥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片刻之后他无精打采地又说了一句。

  “见鬼,我怎么知道他能做什么?我又不是连长。”梅兹把湿漉漉的绳子尽可能拉紧,聚齐了十个帐篷桩,开始排列起来。

  “你觉得这些小破桩能在这淤泥里支撑住吗?”梅兹问,“如果我是连长,这里会有许多改变,而且他妈的相当快。蒂尔斯,抬起脚。你快干完了吧?”

  “我相信会有改变的,”蒂尔斯说道,“是的,我干完了。”他站起来,湿透的帆布从腿上滑到泥泞的地上,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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