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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租界!》(2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0日15: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承伦

  土枪和土炮还在发射,但只能发出轰隆隆威严的响声,却伤及不了英军。尽管戚务忠他们在二少爷的带领下,奋不顾身地冲向敌阵,但他们鼓足生命豪气冲击到的最远处,距敌人的阵地也有三四十丈,手中的长矛和大刀对敌人还是鞭长莫及,最后,也只能将口中激愤的杀声抛向敌阵了。

  英军的枪林弹雨下,戚务忠倒下了,二少爷也倒下了,更多的人倒下了……

  后来,土炮连咆哮的声威也吼不出来了,它们已经将火药燃爆完了。

  身着官服赤手空拳的书生,如光芒万丈的太阳轰轰然而至——正因为赤手空拳,才具有了任何武器不可比拟的威慑力——英兵们悚惧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胆量向一轮太阳射击。悚惧的英兵并没糊涂:手无寸铁的总团首赴汤蹈火而来,但即使他闯入阵地,又能构成什么威胁?要是杀死他,那才会惹出不可料想的灾难。

  ——铮——老锁感到腰间被什么东西猛地捣了一下,身子也随之打了个趔趄——这是一颗子弹要钻入他的皮肉。神奇的是,这颗子弹并没能钻入他的皮肉,而是半途而废了。难道老锁真的具有了金钟罩之神功么?或者他口中呼唤的道教诸神真的给了他抵御枪子的佑护?此时顾不得查看老锁腰间的猝然一撞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还是睁大眼看看炮火纷飞的战场吧。

  英军的炮弹在先生身后炸开了,有人被气浪抛到了空中——先生骤然刹住了前进的脚步——顷刻之间,满目血光让战争的道理轰隆隆显现了:履后土而戴皇天、天威地仪、热血义愤,抵挡不了枪炮,要是继续带领乡亲们向前冲,只能让更多的乡亲们倒在血泊之中——先生如一只展翅的大鸟,猛然伸张开双臂,挡住了身后舍生忘死涌上来的人群。

  圆智大和尚带着一队佛门弟子赶来了,他们不是来参战的,而是在枪林弹雨中抢救倒下的众乡亲。毕竟是佛门的弟子,佛祖让袈裟、僧衣具有了刀枪不入之功,飞舞的枪林弹雨的确奈何不了他们。僧众哪里晓得,英兵的指挥官下达了不准向僧人射击的命令。

  先生终于回头大声哀号:敲锣!敲锣!快给我敲锣呀……

  ——哐哐哐哐……收兵的锣声响起了。

  鸣锣收兵,进攻的队伍终于在锣声中溃退了……

  戚务忠等十位青壮男子,丧命于英军的枪弹,伤者不计其数,二少爷的一条腿也被子弹击中了。

  英军却无一人伤亡。

  二少爷总算回到了庄园,是躺在一扇门板上被抬回来的,腿干处子弹打出的窟窿还在汨汨流着鲜血。

  女人们闻讯从各自的屋内颠了出来,泣号着扑向了二少爷……

  圆智大和尚来到先生身边,悄悄地说:不能再等了,子弹还留在二少爷的腿里,要想保命,必须马上抠出。

  先生默示,一切听任大和尚的安排。自战场溃退后,先生便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圆智和尚示意先生,将大娘和二少奶奶等女人弄走。

  先生朝身边的人努努嘴,几个人好不容易将大娘和二少奶奶她们弄走了。

  圆智大和尚在二少爷面前摆出了几件形状不一的刀具,吩咐人取来了烧酒和一个炭盆,又让人去找一块胶皮来。一条胶皮找来了,大和尚用剪刀剪下一条胶皮叠起,塞进二少爷嘴里,说:咬住这个吧。

  二少爷眨眨眼,冷冷一笑,说:你是想拿我当牲口待?给我上嚼子、笼套?

  众人终于明白了,圆智和尚是想在抠取弹头时让二少爷咬着胶皮泄痛。

  二少爷说:用不着,枪弹扎进皮肉的痛我已领教了,你只管动手吧。

  圆智和尚说:施主还是咬住胶皮吧,忍不住的,会把牙咬碎的。说着坚持将胶皮塞进二少爷口中。

  二少爷“噗”地吐出了胶皮,声色俱厉地吼道:只管动手吧!

  圆智和尚叹一声,示意几个人按住了二少爷的手脚,然后含一口酒喷到了二少爷脸上,又将弯弯的尖刀先在酒里渗过,又放在炭火上燎过,而后照准二少爷腿干的伤处扎入……

  豆粒大的汗珠从二少爷的面颊滚落,但喉头滚动的叫声却没能从紧咬的牙关滚出,只是从鼻孔喷出两股石头般坚硬的气息,配合着咬牙切齿的吱吱声响。他的一只手仍然攥着那柄攮子,剧痛将攮子深深地楔入了门板之中……

  ——当啷!一颗血淋淋的子弹头落入了瓷盘中。

  众人一起“啊”了一声,惊骇让他们半晌绝了气息。

  再看看二少爷吧,滚动着豆粒大汗珠的脸,竟然颤着带波纹的笑……

  圆智大和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佩不已:施主真的堪比关公的刮骨疗毒,堪比关公的刮骨疗毒呀……

  先生瞠目结舌地看着二少爷,真有点不敢认这个儿子了。

  二少爷堪比关公刮骨疗毒的壮举,迅速在周围村落爆开,众口将其传颂成了不起的大英雄了。

  老锁的小儿子戚务忠的尸体也被抬到了庄园。

  老锁想将儿子的尸体搬回自己村上,被先生阻止了,他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也是你儿子的家,今夜我要为他守灵。先生命人在那个大仓房里,为戚务忠摆了灵堂。

  入夜,先生、大娘、大少爷、三少爷、敏儿等全家人全守在灵柩前凭吊,当然,老锁的家人及一大帮亲属也全来到了灵堂,戚务忠的未婚妻花儿也在场。

  我也要去守灵!二少爷执意要为戚务忠守灵。他是我渔行的人,我不能不去。众人拗不过,只好将他抬到了灵柩前。

  花儿的悲伤比谁都深,但却并没有呼天抢地,只是像一只受伤的小猫样默默地流泪。她的莹莹泪眼笼罩着缥缈呆滞的悲光,没人能想象到花儿的心有着多深的悲痛,又有着怎样的哀戚。

  圆智大和尚也带着众僧赶来了,为亡灵做超度的法事。歌谣般的诵祷,节奏匀称的木鱼、磬钹敲打,超度着亡灵。在这样的音韵的簇拥下,亡灵扶摇直上,缓缓飘向它该去的去处,想必会是安详平静的。

  老锁痴痴呆呆,脚步踉跄着,竟然在灵堂前手舞足蹈转开了圈,将口中的祷念变成了反复的吟唱:

  我儿走了么?

  我儿回来呀。

  我儿走了么?

  我儿回来呀。

  ……

  老锁痴痴地吟唱着,精神渐渐飘入了道家的世界……继而,竟然仰面朝天,发出了一阵轰隆隆的吟笑:呵呵哈哈,呵呵哈哈……

  老锁真的是疯癫了,人们眼瞅着他跌跌撞撞手舞足蹈地颠出了灵堂。老锁的几个儿子和庄园的下人急跟着要拦阻,被先生喝住了。先生哀叹道:悲极而歌,悲极而歌呀。由他吧,由他去吧……

  老锁踱出了庄园,远处村庄同样的哭灵的号啕如黑色的大潮隐隐滚滚而来,终于再次引爆了老锁的泣号——啊天哪,啊我的儿呀……泣号如巨大的石碾在地上辚辚碾过,房屋为之震颤了,整个庄园内外为之抖索了。

  先生吩咐人提一只灯笼来,他独自打着灯笼走出庄园。他说他要去外面陪陪老锁,也为那些亡灵升天照个亮。大少爷和几个下人要陪伴,被先生阻止了。

  黑暗的天穹下,老锁向庄园外的远处走去。远远近近的村落沸沸扬扬着高高低低的号啕声,伤亡者的亲人们在痛哭,悲伤塞满了夜空,也将大地浸染了,每一角落都沉浸在悲伤之中。慢慢地,四处不绝于耳的泣号,倒让老锁心中滚滚的悲痛稍稍平缓了些,共同的悲痛让每个悲痛的心相互获得了支撑和依靠,他向着远处的洗心河走去……

  先生能做的唯有厚葬阵亡者,并吩咐大少爷备一大笔款子,对每个阵亡者、受伤者进行厚重的抚恤。

  自团练成立以来,庄园的粮食和银子就在不断地哗哗流淌了。先生,这开销可太……大少爷嘟囔。抗英也不是咱一家的事呀,庄园的钱不是海水潮上来的,不能像海潮样流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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