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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租界!》(2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0日15: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承伦

  三少爷拿出了两只长信子大爆竹,用香头将两只爆竹同时点燃,一只扔到了地上,一只则迅速地塞进了枪管,而后朝着人群奋力举起了土枪——

  ——轰——轰!连着两声爆响,激昂的人群被惊呆了!

  戏台上浮动着一摊爆竹燃爆的纸屑、一圈硝烟;三少爷手中朝向众人举着的长枪,枪口则冒着袅袅硝烟——

  天哪!三少爷在朝咱放枪?!

  他是在放爆竹吧?

  那枪口不还冒着烟么?

  三少爷做到了,突兀的戏台上,他的举动令众人触目惊心了。

  大少爷惊慌地奔向戏台,他蹿上戏台抬手给了小弟一巴掌,并夺下了小弟手中的长枪。

  小弟并不理会大哥,而是跳到戏台的前沿,冲着人群大叫:你们说,我是在放爆竹还是在放枪?!

  人群完全蒙了。三少爷冲众人继续大叫:我是放了一个爆竹,也冲你们放了一枪——可我放的这一枪伤着你们了么?

  老锁的心倏地跳了一下,瞬间意识到了三少爷话里的玄机。先生,他急急地扯一下先生的衣角,三少爷,三少爷他这是要借……

  醍醐灌顶,先生也意识到了什么……戏台上的小儿子在父亲的眼中迅速放大,伟岸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三少爷还在大叫。我在枪管里放的还是一个爆竹!你们还要拿着跟放爆竹一样的枪炮,硬往人家能打死人的枪口上撞么?!

  振聋发聩,此时,枪管里爆出的道理,才如真正的子弹,将所有人都击中了……

  三少爷的喊叫变成了泣号:你们别再逼先生了!你们就听先生的吧——

  这还像一个孩子说出的话么?!这声音似乎来自天上。

  一个老者冲出人群,踉踉跄跄呼号着扑向戏台——天哪——三少爷呀!三少爷呀……跑近戏台时被什么绊倒了,他索性也不爬起,就势半卧半跪地冲着三少爷大叫。三少爷呀,三少爷……你是救了众乡亲的活菩萨呀……

  老锁几乎是拥抱着先生大叫:先生——了不得!三少爷不得了呀——真是想不到呀……

  先生已经是泪眼蒙眬了——戏台上的小儿子完全让他不敢认了——他的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能喊出来,身体摇摇欲坠了……

  老锁和身边的人慌忙扶住了先生。

  一些老者已经呜呜啕啕了,引发人群一片欷歔——激昂冲动的人群完全被三少爷征服了,他们向戏台围拢而去……

  通往文登县城的官道上,一骑快马正朝着庄园飞驰而来。

  花儿将三少爷力挽狂澜的壮举尽收眼底。万万想不到,竟然是年幼的三少爷,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挽救了要再去流血送命的众乡亲。几近绷断的心弦倏地松弛了,她哇的一声哭了,泪水如雷霆过后的大雨酣畅地倾泻了……

  快马是文登知县陈景星派来的差役,他带来了山东巡抚袁世凯大人刚刚颁发的布告,以及文登县衙的告示,同时还有知县陈景星给先生的一封亲笔信。

  先生当众展示并诵读了巡抚袁大人颁发的告示:

  查照条约,英人租借威海卫与我朝廷已有条约在先。民人等误听谣言,聚众滋事,使公家蹈爽约之讥,生民罹惨烈之祸,徒自贻戚,终莫挽补。越闹而受害越烈,越闹而吃亏越大,本部院极为尔等惋惜……尔等世受国恩,须知时局日艰,邦交宜睦……百姓当自保身家,不得再滋事端……

  文登县衙的告示与巡抚的告示内容基本是一样的,只是措辞稍委婉些:英人埋设界碑断非民人所能阻止……民人当闭门静坐,他事不问……

  人群一片欷歔涕零了,不少老人已瘫趴在地上,泣不成声了……

  这时候,在众人的簇拥下,三少爷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先生的面前。

  先生看了看大少爷,也乜斜了一眼几步开外的二少爷,突然将三少爷揽在了怀中紧紧地拥住了,叫了一声:我的儿呀……

  大少爷和二少爷当然听到了这声叫,也听出了这声“我的儿呀”叫得特别,与他俩不相干,好像唯有三少爷才是他的亲儿。

  三少爷总算扭动着身子挣脱了先生的拥抱:先生,你把我浑身都弄痒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难以理会先生话语里包含的深层东西。

  老锁怕先生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急急地扯先生一把,悄声地说,知县大人不是还给了你一封信么?你该快看看呀。

  信的确是知县陈景星亲笔写的,还散发着新鲜的墨汁味道。好像信笺上的墨字分量太重,看着看着,先生的双手渐渐有点不堪重负端不住了,肩膀也随之一抖一抖。

  老锁猜到信上说些什么了,信上的墨迹表达的必定是比告示更令先生难耐的悲楚。

  老锁猜得没错,这封信与告示的宗旨并不相悖,但却更令人悲怆心酸:

  本县为英人枪杀百姓之事亦悲愤难当,道台大人、巡抚大人亦就此多次向英方抗议、交涉,要求停止划界并解决被枪杀村民善后事宜,但英方对此置若罔闻,我官府却无能无力……钦定譬如父母与人诺,子弟何敢违抗?本县虽为一县之父母,但却无力保民护土,实无颜以对子民。先生当力劝乡民不可再做无谓流血牺牲,如再阻挠,官府只能转而惩办滋事百姓了……

  先生心如刀绞浑身战栗,真的如遭雷殛的树木摇摇欲倾挺立不住了……

  人群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比激昂的复仇更可怕的瘆人的寂静——无声的泪珠从他们的脸上滚落,浸入了脚下的土地。这片养活了他们的土地承受了太厚重的屈辱、浸染了太多的血泪。可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一脉相承的是敦厚顺民的血脉,再怎么着,他们压根也不敢想也不会想与官府、与朝廷作对呀,虽然朝廷已将他们租出去了。

  他们唯有带着被风凝结的纵横交错的泪痕溃退了。不少人缠绕在脖子上的辫子,如被打了七寸的蛇,溃散下来了,一阵强硬的风陡然刮过来,这些辫子又如断了的秋千索,空空荡荡地摆荡着。似乎每个人都有些醉意了,你看他们缓缓迈动的脚步,全都踉踉跄跄了……

  先生别过脸去,甚至闭上了眼,实在无法面对自己呕心沥血发动组织起来,又不得不呕心沥血劝其溃散的人群了。

  04 二少爷走进巡检司衙门

  几条懒洋洋的狗无所事事地在庄园前的广场转悠着,不时塌下身子抻一抻懒腰;一群鸡倒兴味盎然地相互追逐咕咕叫着,在地上寻觅啄刨着。

  二少爷拄着拐杖踱过来了,看看广场上那几条狗和那一群鸡,更觉得广场空空荡荡,失落的心变得比广场更加空空荡荡了。

  小六子跟在二少爷的身后,皱着眉头走走停停,他早已厌烦伺候陪伴二少爷的差事了,可一个下人又能怎么着呢?他只能冲着二少爷的后背吐一吐舌头,做了个厌恶的鬼脸。

  二少爷拄着拐杖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突然,他仰起脖子,冲着空旷的广场暴吼了一嗓子——啊嗨!淤塞在胸腹如火药般浓烈的一团东西终于爆裂了。

  ——他歇斯底里仰天长啸:我瘸啦!——我毁啦!……

  广场上嗡嗡嚷嚷回响着摄人心魄的啸声。

  二少爷疯张了,甩撇着瘸腿狂奔了,似乎要甩掉这条变瘸了的腿……

  我的个老天哪!小六子咧嘴大叫一声,追着二少爷跑了几步,又骤然刹住,掉转身体向庄园大门处跑去,边跑边喊:二少爷,二少爷能走路了,二少爷扔了拐杖了,二少爷……

  庄园内上上下下的人被喊声惊动了,二少奶奶、敏儿、花儿、老锁、大少爷、大娘、大少奶奶等人全跑了出来,一些下人也跑出来了。他们天天盼着二少爷的腿伤痊愈,早日扔掉拐杖,这样的消息当然令他们振奋不已。一群人跑出大门,瞪大眼看着广场上的二少爷。二少爷的确是扔掉拐杖在行走,疯狂地行走。但看着看着,他们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了——二少爷已好了的伤腿一撇一拐,每走一步都向外划一道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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