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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斌作品精荟·第二卷《德龄公主》(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7日14:15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小斌著

  小蚊子还是没有起来,听完德龄的话,他已经震惊了,心道:“原来洋人那里是这样的,对下人,竟是如此之好!可羡小顺子这小子,跟着主子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正想着,接下来的事更让他震惊:这姐儿俩竟然自制了一个洗澡的浴室!

  姐儿俩先是对着那个浅浅的装着热水的铜盆发怔。然后问宫女道:“月儿,浴室在哪儿?”宫女月儿反问:“什么是浴室?”明白了之后月儿笑道:“姑娘,宫里所有人都是这样洗澡的呀,擦着擦着就干净了。连老佛爷都是用毛巾擦,每次使四五十条毛巾哪。……难道洋人不这么着洗澡?”

  姐儿俩叹了口气,只好将厨房用一道布帘隔成了两半,布帘的外边,让太监小蚊子烧水、拉风箱,并且不时地把热水从大锅中舀出。月儿则负责运水,她把水倒进高悬的铜盆里,盆底已经被凿了几个眼儿,热水顺势而下。

  布帘的里边,是享受着土制淋浴的德龄姐妹。容龄高兴地甩甩头发道:“姐姐,你发明的大清式淋浴还不错。”德龄边用毛巾擦着后背边道:“不想办法,连Ghost也会嫌弃咱们的。不过,我想,还是让额娘下次来的时候给我们带两个大浴盆来吧,不然月儿他们要累坏了。”容龄笑嘻嘻地觉着好玩,道:“我一定要写信告诉邓肯小姐这里的奇异经历。”德龄也笑道:“你还该告诉她,这里的浴室大得可以跳舞。”

  在法国时,姐妹俩是著名的“现代舞蹈之母”伊莎贝拉·邓肯的入室弟子,每天都要跟着邓肯练舞的。这时她们哼着曲子,边洗澡边跳起舞来,她们美丽的身影朦胧地映在布帘上,像一出优美的皮影戏,将在外面侍候的月儿看得呆了。

  夜里,在大而坚硬的红木床上,德龄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索性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被硌疼的后背。她把盖的被子也铺在床上,用手按了按,还是觉得很硬,她听到套间里容龄也在翻身,遂问道:“睡不着吧,容龄?”容龄打着哈欠走出来,一头扎在姐姐的床上,道:“是啊,床太硬了。过去巴黎的床是那么的舒服,我还以为世界上的床都一样呢。怎么办哪姐姐?”德龄道:“总有办法的,咱们把所有的衣服被子都垫在下面好不好?”“好像也只有这样了。”姐俩一通忙活,总算是睡踏实了。

  次日宫中叫起,姐儿俩忙不迭地起来熨衣服,嘻嘻哈哈一通说笑,却并不知她们把红木床垫高的事早已被人禀报了慈禧。

  晚上,姐儿俩已经换上了睡袍,德龄趴在床上用英文写日记,容龄则在一边逗小狗玩儿,倒也其乐融融。突然,小狗跳起来,咬住了德龄的日记本,德龄赶快抓住叱道:“Ghost,你不能这样,这不是你该看的!”小狗固执地不松口,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德龄。容龄道:“姐姐,你怎么改用英文写日记了,你不是一贯喜欢用法文的吗?”德龄的脸立刻红了,更加使劲地拽,小狗咬得更紧了。容龄眯眯笑道:“姐姐只要你坦白,我就能让它松口。”“我没有什么可坦白的,只是突然更喜欢英语了。”容龄做了个鬼脸,道:“是不是更喜欢说英语的人了?”德龄的脸更红了,娇嗔道:“你赶快让它松口,别忘了,巴黎的最后一夜你干了什么。”容龄一下子老实了,道:“好了,好了,还是忘了那一天吧。其实,对付它很简单。”容龄敏捷地翻身下床,拿了一块牛肉干,小狗立刻松了口,日记本立刻啪地落在地上。

  德龄所指的“巴黎的最后一夜”,是指容龄曾经在离开巴黎的最后一天企图出逃,逃到她们的舞蹈教师伊莎贝拉·邓肯那里去,因为邓肯小姐曾经说过,容龄有很好的舞蹈天赋,将来有望做一个真正的舞蹈艺术家。容龄的外逃当然没有成功,德龄阻止了她,而这件事,成为了她们姐妹之间的一个秘密。

  姐儿俩如法炮制,如昨天一样把红木床垫高,但是这时,突然传来了太监尖利的声音:“老佛爷驾到!”

  德龄姐妹大惊。容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小狗Ghost藏起来,藏到了浴室的澡盆里。它试图跳出来,但因为太小,扒不住盆沿,爬两下就从盆沿上滑下来。容龄把灯关上,道了声晚安。小狗以为该睡了,顿时安静下来。

  慈禧与李莲英已经走进。德龄姐妹双双迎上去请安道:“老佛爷吉祥!李谙达吉祥!”

  慈禧直奔床前,拍了拍高高的床垫,微笑道:“德龄,容龄,你们说说,我疼不疼你们?”德龄忙道:“老佛爷待我们恩重如山。”慈禧笑道:“可是就有人告状,说是你们姐儿俩不守规矩,我呢,是一百个不相信!今儿我亲自过来,就是为了堵那起子小人的嘴!打他们的嘴巴!你们是刚进宫,哪儿知道这宫中的险恶?那起子小人,可坏着哪!”

  容龄以为说的是小狗,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德龄也吃了一惊,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跪下道:“老佛爷,德龄、容龄从小在海外成长,虽蒙阿玛额娘教了些宫中规矩,可到底不成器,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老佛爷明示。”容龄立即也跟着跪下。慈禧微微笑道:“起来起来,快别这么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瞧着你们这床新鲜,我也算是历经三朝的人了,还没见过谁这么把床垫得跟小山似的,这,也是外国的规矩吗?”姐儿俩这才知道说的是红木床,顿时松了口气。

  德龄上前把慈禧搀扶到椅子上,轻言细语道:“回老佛爷,我们在国外睡的都是软床,这红木大床非常精美,可实在是太坚硬了,我们……我们不怎么习惯。”容龄见没什么事儿,立即恢复了活泼泼的本性,道:“老佛爷,我在这硬床上根本睡不着。后来我和姐姐一起把所有的衣服垫在床下,这下可睡好了。可每天早晨都得早起,把睡皱的衣服重新熨平,才能出门儿。”慈禧掀开床垫,果然是姐妹俩的衣服,不禁哈哈大笑道:“那你们姐儿俩怎么不早说啊?不是头一回觐见的时候我就说了,有什么,跟我说,没有办不到的,今儿还幸好我亲自来瞧瞧,要不然,你们的阿玛额娘可要挑我的礼儿,说我亏待你们了呢!”德龄急忙做出一副半撒娇半可怜的模样儿,道:“回老佛爷,德龄、容龄不敢。”慈禧一边一个拉着她们的手,道:“你们呀,可真是两个小可怜儿。瞧着你们,就想起我初次进宫的时候,也是你们这个年纪,每天都想家。不过你们早晚会知道,在我身边儿的人,都舍不得离开我,甭说是有身份的格格、女官,就是那些宫女子奶妈子,也是如此,都说我会调理人儿,你问问李总管,庚子年那个侍寝的宫女儿凡儿,回銮的时候我给她说了一门婚事,都嫁出去的人了,还哭着喊着要回来呢。李总管,是不是啊?”

  李莲英急忙答道:“可不是吗?两位姑娘来的日子浅,还不大知道老佛爷的脾气儿秉性儿,漫说是凡儿姑娘,凡出了这园子的,谁不想念老佛爷的恩泽?我那个妹妹李大姑娘,见天儿想老佛爷想得淌眼抹泪儿的,说是那年初次见老佛爷,她老人家就悯念她是缠足,赐座给她,连醇亲王的侧福晋都没捞上座儿。我们做下人的只要不昧良心,谁不说老佛爷就是那观音再世?……”

  慈禧连嗔带笑地把手里的帕子甩在李莲英的头上,道:“猴儿崽子,偏你的话儿多!去,到库里给两位姑娘拿十条上好的丝绵被来。”李莲英答应着吩咐下去。

  德龄、容龄急忙谢恩。慈禧道:“起来吧。我寻思着,你们呀,在那外邦待长了,根本没见过我们大清国的好东西,今儿晚上睡一宿,你们就知道杭州的丝绵有多轻多暖了……容龄啊,你给我讲讲,洋人的床怎么个好法儿?”容龄马上表演起来:“回老佛爷,外国的床都是厚厚软软的,使劲坐一下还会弹起来,小孩子在上面一跳就能蹦得很高的,可有意思了。”慈禧皱皱眉头,道:“你睡觉翻一下身可不就弹下去了?阿弥陀佛,我可不睡这样的床。不过,既然你们习惯了,也就罢了,缺什么就管奴才要,这儿就是你们的家,有我疼你们,看那帮奴才谁敢说个不字儿!”容龄得寸进尺,撒娇地把脑袋靠过去,问慈禧道:“老佛爷,那我可不可以按法国人的礼节亲您一下?”德龄急忙喝道:“容龄,不要胡来!”没想到慈禧倒是很开心的样子,道:“德龄,你由着她,我喜欢这孩子,得,过来吧,我得知道知道法国的礼节。”

  容龄在慈禧的颊上亲了一下。德龄惊讶地发现,慈禧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德龄不禁也走过去,在慈禧另一侧颊上也轻轻地吻了一下。

  德龄在海外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慈禧的专横和古怪。可是直到这个晚上,德龄才突然感到,这个历经三朝、三度垂帘的老太太,也是个有感情的人。也许,是权力和欲望把她变成了魔鬼。阿玛裕庚说,她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德龄真的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力量能够改变她,这个统治中国时间最长的女人,似乎就像中国本身一样积重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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