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每一位凡人英雄——张卫平《英雄年代》读后
棋盘院的故事，多数人大概还不曾听说过，我已经听张卫平讲过很多次。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新中国成立，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棋盘院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但他们一直坚守同一个秘密：八路军托付的重要资料。爷爷怕这些资料丢损，就把卧室地面掘开数尺，置瓮保存。“或许当年给他们安排任务的那位八路军战士早已经牺牲了，但他们就是那么遵守自己的诺言，不管世事如何变换，严守纪律，严守秘密，誓死完成任务的忠诚、担当、牺牲精神却始终如一。”这份忠诚与担当，成为张卫平创作的源泉。
长篇小说《英雄年代》聚焦于中国人民银行前身冀南银行、印钞厂筚路蓝缕的发展历程。冀南银行是真实存在的，它创建于1939年，是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在晋冀鲁豫根据地领导建立的红色银行。1948年先后并入华北银行、中国人民银行，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了新中国的银行系统和金融体系，它是当之无愧的“新中国金融的摇篮”。此前，张卫平在2021年出版的《红色银行》中，对新中国银行业前身——兴县农民银行的艰辛发展历程作了真实客观的反映。在同类题材易陷模式化的当下，他以金融视角切入红色叙事，跳出题材局限，让隐蔽战线的货币革命焕发出崭新光彩。
《英雄年代》中，作者围绕“哑巴”一家，采用多线网状叙事巧妙勾连和虚实结合的叙事设计。作品中有石老爹一家普通农人的喜怒哀乐，“哑巴”的父亲石老爹、母亲王秀云，两位姐姐姐夫，都不自觉地参与到革命中；作品中有高捷成、梁绍彭等殚精竭虑推进金融革命的场景，高捷成来自福建漳州，梁绍彭出生在湖南耒阳，他们来自不同地方，却一同加入革命队伍。众多人物、众多场景共时形塑，不仅强调了叙事的历史背景，而且将少年记忆、淳朴爱情与家国担当交织，让宏大时代与微观个体命运相连。相较于《红色银行》中未深度参与革命的贺麻子一家，这部作品的人物与战争关联更紧密，鲜明呈现了军民各阶层联合抗争的历史。
《英雄年代》对革命新场景的书写遵循“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让历史真实与小说虚构妥帖相融。作品展现的是1939年以来冀南银行的艰辛筹建与艰难发展，以及在长期的金融斗争和工作实践中淬炼出的独特精神。创建冀南银行的高捷成、总经理赖懃，承担发行任务的梁绍彭，见证印钞厂建立和发展的李石保（“哑巴”石保明原型）等，他们共同构成鲜活的文学群像，让一众有名无名的历史英雄走进读者的视野。
后记中，作者写道：“冀南银行印钞厂创建之初，正是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期，国民政府排挤打压，日伪汉奸严密封锁，没有机器，没有纸墨，甚至连一个会制版的师傅也没有——更为紧张的是日寇频繁的‘扫荡’，印钞工人就是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奇迹般印制出了冀南票、中州钞、人民币，支撑了根据地建设，支持了八路军持久抗战，支援了刘邓大军的千里跃进大别山，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这正是作者的核心叙事脉络。太行山下，在黎城战斗了十多年的冀南银行印钞厂完成它的历史任务早已迁走，印钞厂旧址被荒草覆盖，无名英雄的忠骨散落太行，如何让这段历史刻骨铭心，作者在叙事视角上颇费巧思。
小说特别选取晋东南宽嶂山的一条山沟作为叙事背景。这条山沟里生活着“哑巴”一家，也孕育出冀南银行印钞厂。作者使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展开叙述，但在尾章里，作者写道：“哑巴一直没有离开宽嶂山……我是2021年的时候在县城见到哑巴大爷的。”将“我”与哑巴大爷联系在一起，瞬间将现实与历史、非虚构与虚构紧密勾连。能够明显看到，作家将剧本创作技巧引入小说文本，强化了情节的编织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比如在八路军寻找印钞人才吴子谦的过程中，作者插入因吴子谦、武志前名字发音相似出现“赎错人”等情节，让小说的可读性大幅提升。寥寥几句对话，旧时看守的颐指气使和耀武扬威，吕掌柜的八面玲珑和儒雅风范，梁绍彭的操事心急与缜密心思，尽收眼底。
作者近几年佳作频出，儿童剧本《双春年》、儿童文学《红星树下》、长篇小说《红色银行》等，都是在抗战题材中发掘的“遗珠”。《双春年》中的高狗剩、《红色银行》中的小莲，都是作者从普通人的小视野切入，以纪实与虚构相融的笔法进行全景式书写，从而串联起全民抗战的大情怀。正如作者在《英雄年代》题记所写：“那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那的确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无数中国人挺身而出，英勇抗敌。细细思量，作者的抗战作品中没有绝对的主人公，而是群像式的呈现。《英雄年代》中“哑巴”石保明贯穿始终；离家8年不曾与家人联络的高捷成，捏着写了两年多却还没寄出去的第一封家信壮烈牺牲；腿部负伤的孟连长坚守使命，最终带着战士们在寒冬里身着单衣、忍饥挨饿，其遗骸80余年后才被发现；老班长李德厚被炸成重伤，临终前仅留下一句“麻烦大家啦”，滚烫热泪里藏着赤诚……众多在历史上可能被遗忘的人物，成了有意义的存在。虽然只有百余字，但不妨碍读者在阅读中记住他，记住那些本就值得被铭记的人。
故事本身就是生活，是历史，是记忆。故事和题材都有其通往历史与时代的路径和价值，其中红色题材无疑具有突出的示范意义。文学进程中，作家始终在场；《英雄年代》里，致敬每一位凡人英雄。
（作者系山西文学院综合部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