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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朵红棉花——读凡一平短篇小说《红棉》
来源:文艺报 | 季明刚  2025年12月15日09:37

最近,偶然读到2024年第10期《中国作家》上作家凡一平的短篇小说《红棉》,仿佛一束光照亮了案头。温情纯朴的人性之善、清新刚健的生活气息、水到渠成的艺术之美,令人为之一振。在《红棉》中,我读到了久违的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在新时代小说创作中的有机结合,也再次感受到扎根生活、扎根人民赋予小说创作的实践伟力。

《红棉》讲述的是医院陪护工韦红棉的故事。小学毕业的韦红棉出生在农村,30岁的她舍家弃子到城市医院当陪护。某天在当陪护时,她看到同室邻床的病患老人(退休教授)无人照顾,出于好心而义务照料,后来则成了老人聘请的正式陪护。妻女早亡的老人病情很重,戒备心也很强,他随身携带的尼龙拉链包藏着一个关于遗嘱的秘密——过世后将房产证、银行卡遗赠给生命最后一刻陪护他的人。心善的红棉像对待亲人那样悉心照料老人,给予了他有尊严有温情的临终关怀,成了老人指定的遗产继承人。然而,恪守“非分之福不是福”的红棉,在以继承人身份料理完后事后,却放弃了遗产继承。

小说塑造了红棉这一新时代进城务工妇女形象。从世俗的眼光看,红棉的生活是不幸的,她从一出生就经历了生死磨难,长辈亲人过早离世,为谋生计20多岁的她早早到城里奔波辛劳。但面对苦难生活的馈赠,红棉却回报以善良,正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牛一样,吃尽了生活中多棘的草,却仍然挤出牛奶。当红棉原本陪护的因拖欠工资而酗酒住院的老板最后结付陪护费1080元时,她却说给1000就行、80不要了,理由是“我为难,你也难”。当病患老人警惕提防、封闭心灵时,红棉“努力搜刮、编织开心的话作为慰藉、弥补,像从羞涩的囊中极尽所能”。当为了照顾病患老人,确定不能回家过春节时,红棉跟丈夫编了“节日期间的陪护费从一天180提到了380,外加5000元红包”的善意谎言……难能可贵的是,小说中的红棉形象既高尚,又真实,符合生活逻辑和情感逻辑。当她义工般主动照顾老人时,事实上也怀有试工后有可能顺理成章做他陪护的期待,但即使做不成老人的陪护,她依然会这样去做。在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时,她曾明确提示老人能否安排亲属来照料,也曾暗示提醒过年陪护能否像别的病患那样提高陪护费。尽管老人都没有答应,但她依然选择留下来照料他。红棉的这份善良,来自故乡村庄的朴实民风和家庭的影响,她经得起病患老人的托付和回馈,这是一种朴素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爱、温情和信任。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所写的其他人物如拖欠工资酗酒住院的企业老板、产后抑郁的年轻母亲等病患,以及鳏寡孤独被保姆哄骗遗赠、因经济纠纷兄弟失合不相往来等情节,从一个侧面映射了现代社会的多维场景。唯其如此,红棉的纯朴善良才尤为可贵。

就小说结构而言,“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说围绕核心情节“红棉有没有得到遗产”展开,关键物件是最初出场的那个尼龙拉链包,从老人最初“当个宝”处处提防,到最后主动送给红棉保管并叮嘱等他去世后才能打开,到红棉打开后发现遗赠对象是她本人,却遭到老人身前单位领导是否哄诱设立的质疑,再到大家对遗嘱无异议后红棉却主动选择放弃遗产,可谓一波三折,但又严丝合缝、合情合理,体现了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统一。

比喻手法的精妙运用,是小说的另一个鲜明特色。小说中对病患老人的描写多有“鸟”的比喻,比如,“安放在她怀中的那只手,此刻像一只获救的老鸟,平静和温暖”;“两只手藏在她的怀中,他一只,她的一只,像不同种也不同性的鸟住进了一个窝里”;“他走得平静、安详,像一只腾飞了一生的鸟收起了翅膀”。小说中多处关于“鸟”的譬喻,不仅生动形象,而且烘托了红棉形象,红棉不正像一棵伟岸的红棉树那样为老人提供关怀和庇护吗?比如,写春节前住院的病人急于回家团聚时的比喻,“仿佛春节是灵丹妙药,家庭是最好的医院,亲人是最佳的医生,所有的病人都急着回家,或甘愿待在家里”。颇有钱锺书先生《围城》中的譬喻之趣,信手拈来,意味隽永。再比如,写红棉看到遗嘱内容时的比喻,“遗嘱的文字犹如闪电,划过红棉的眼睛,令她炫目;又仿佛鼓槌,敲击她的胸膛,心怦怦跳”。生动准确地写出了红棉的心理状态和可能即将时来运转的命运。又比如,当被老人单位的领导误解质疑时,“红棉一听,脑袋嗡响,像挨了当头一棒。她头重脚轻,手里的手机像一条抓不稳的鱼滑落在地,而她久久都没有将它捡起”。“像一条抓不稳的鱼”暗示了遗产可能得而复失的境遇。

景物描写带来的浪漫主义色彩,是小说结尾的自然升华。与经典的现代白话文小说相比,当前的小说创作中,景物描写越来越稀缺,取而代之的往往是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乃至读者很难抵达的心灵呓语。《红棉》的景物描写是明快的,风物是清新的。正如结尾所写的,“正月里的上岭村阳光明媚,莺歌燕舞。村中一棵笔直巨大的红棉树顶天立地,映入眼帘。她情不自禁奔向它。红棉靠着红棉树,浮想联翩;红棉抱着红棉树,泪眼涟涟”。她想到了什么呢?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的人生。“母亲是在这棵红棉树下生的红棉。当时怀着身孕的母亲正在地里劳动,忽然肚子疼痛,羊水破流,于是就近移到红棉树下,成功分娩。那是阳春三月,红棉朵朵向阳开。”景物描写中“红棉”作为树和花意象的凸显和由此带来的情感升华,让整篇小说具有了鲜明的浪漫主义诗性气质。

小说中的红棉,是新时代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微光成炬,红棉身上闪烁的善良底色的人性光泽,可亲、可敬、可爱,不仅温暖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也温润着读者的心灵,生发向上向善的力量。

(作者系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