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土生土长的女儿——读叶玉琳诗集《入海的长笛》
作为成长于闽东海边的诗人,叶玉琳被誉为“海的女儿”,《入海的长笛》是她给大海母亲的深情献诗,其中凝结着饱满的激情、浓烈的诗情和动人的真情。《入海的长笛》是一部海洋主题诗集,表现了闽东海边的风俗和胜景,展示出当代渔民向海而生的坚韧品性和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灌注着诗人对海的精神的沉思和热烈礼赞。《入海的长笛》诗艺精湛,在内涵和艺术上对中国当代海洋诗歌的创新性表达作出了有力探索。
叶玉琳在《入海的长笛》后记中写道:“闽东大海这本宝典记载着人与命运的搏斗、人与自然的融合共生、闽东人民向海而生的现代化生活。每一次眺望家乡闽东的这片大海,我知道它也凝视着我。我感到有更高的目光注视着我,一束闽东之光照耀我,贯穿我的脏腑和感受。就这样,大海一次次生出了我。我必须向大海献上我的诗篇!这是多年以来的夙愿。”这段话饱含着她对闽东大海的深情,清晰而深刻地概括了她以诗歌书写大海的多重内涵:一是书写大海与人的故事,书写那些在海边和海上讨生活的人们如何搏击海浪和命运的故事;二是书写人对大海这一雄迈惊险的自然力量的理解、感悟以及与之共处共生、斗争融合的哲思及生态故事;三是书写闽东人民追求美好生活,创造海边的中国式现代化生活的故事。尤其动人的是叶玉琳与大海缔结的那种血肉相连的情感关系,大海不是外在于诗人的静观对象,而是“喂养我、锤炼我、启示我”并“一次次生出了我”的“母亲”。所以,叶玉琳写出的是现实的大海、审美的大海、哲思的大海,更是有情有义的大海。
《入海的长笛》最让人动容的是,诗人以饱满的激情书写了对故乡大海的眷恋和赞歌。《大海:土生土长的女儿》一诗典型地表现出诗人对大海不可抑止、滔滔不竭的情思:“我是你土生土长的女儿/是你的小渔船匍匐向前时/悄悄诞下的小浪花/天空铺满金色流云/那蓝色的渴望/有时是晕开的水墨/有时是刚长出的嫩芽/默默与我对视/你用月光和涛声喂养我/用鱼骨做成摇椅/将我包容”。强烈的情感化作小浪花、金色流云等意象,抒情主人公与海边万物不断相互交融,又时有离合、互相凝望。诗人渴望融入大海涌动的无限风光中去,但又能分出一个自我来与大海对视,感受大海的馈赠、喂养和包容。读此诗,很容易让人想起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同样是以女儿的身份向更崇高辽阔的对象抒怀,同样是喷薄而出的情感裹挟着绵绵不断的意象,两位闽地女诗人都将自我与家国的血肉深情汇成激越嘹亮的豪迈诗音。
正因为对大海饱含着深情,叶玉琳对海边的一切都有了诗性的发现。她看海边日出,发现“大海会长出翅膀/它有遮天蔽日的美/以蓝胜蓝,不动声色”(《海边日出》);她从海水的味道感受到爱的哲理:“爱需要更大的容器/盛放海水的咸和人间的酸/再接住月色翩翩落下的微甜/一种新的凝聚,在更深的漩涡里”(《世间万物都是奇迹》);她从一个海螺感受着春天的生机和本质:“一个海螺来到海边/去建造地久天长的家/赶潮的人加入仪式/大海再次经历飞行”。
《入海的长笛》勾勒了一幅生动的海边生命群像,一群世世代代风里来浪里去的闽东渔民,在新时代追求着一种既古老又充满现代气息的美好生活。她细腻地刻画老船长的外貌和灵魂:“阳光反射着黝黑皮肤/一张褶皱的海图铺展/蓝色海岸很快要生出新事物//他最后一次弯腰/向大地祈祷什么/土拨鼠在身旁跑来跑去/温暖的土块和再生草环绕着/我嗅到了花香/海水一样深沉的睡眠”(《老船长》)。诗人以白描和侧笔结合写出了每一个细胞都浸润着海盐气息的老灵魂的虔诚和热烈。她写“骑自行车赶海的女人/开始是三个,后来是四个、五个/跟在这些叮当响的链子后面/跟在一连串狂野的笑声后面”,扑面而来轻快自然的生活气息。诗人善于以妙笔在质朴生活中挖掘出诗意:“海面很宽,可以容纳一生/希望这样的劳动一生两次/一次是在清晨,星星停留着昨夜的欢爱/大海还在睡梦中/另一次在午后/海渐渐接近深蓝/大片大片的波浪涌向脚边”(《赶海的女人》)。叶玉琳也写晒盐的女人、渔村少年、码头搬运工……她写海上讨生活者的灵魂潮汐和命运故事,这些海边主人公的故事,正折射着一种正在快速变化的现代生活。所以,她也写海边民宿、海边养殖场、拆船厂、艺术工坊、海边美术馆和赛海马的海边民俗。不难发现,叶玉琳的海洋诗歌充满了现实性和现实感,海洋也是现实社会生活的延伸,她的海洋之歌正是新时代现代化生活之歌。
《入海的长笛》的海洋书写常能入乎其内又能超乎其外,内蕴着一种超越性视野,并由此产生了庄严感和辽阔感。诗人若只就现实看现实,容易失之浅显直白,缺乏体会和回味,但诗人笔在现实却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格局就大不同。叶玉琳的诗歌思维,难得处在能虚实结合,出实入虚。实处是生活,虚处则是更高的思悟。她看海而有奇思,写出“海洋是天上之水,是大道的肉身”(《海上养殖场》),这里既有现实海洋与文化经典“天上之水”的对接,也有现实海洋与冥冥大道的虚实呼应,打开了更大的想象空间。又如她写海上风光:“明与暗的对比/浓与淡的变化/色彩层层叠叠/海鸥展开梦幻的双足”,这番写生般的景致之上,诗人想到“世上一定有某阵波涛/带来大化的消息”(《海上写生》),如此便格局全开,境界大不相同。最典型的是她写赛海马的民俗,这是闽东一项热烈欢快的民间活动,诗人将之写得栩栩如生:“一只脚踏上滑板/另一只脚不停蹬地/从滩涂赶海的轻盈/正如苍鹰掠过海面/滑翔的快乐/与讨小海时的收获同在”,这番描写很富于生活气息和热烈欢快的生命激情。诗人妙手借来一双天空之眼来看取这一切:“秋日午后,海潮退去/海滩黝黑,海鸟飞翔/一幅人间画卷/在天空的凝视下浮现”(《赛海马》)。这来自天空的观看,像给现实生活安上了一个有趣的镜框,将有限与无限的命题镶嵌其中。
叶玉琳笔下的海是现实的、美学的,也是生命的、哲学的。叶玉琳将对故乡大海的深情赞歌汇入新时代闽东海边现实生活中,使《入海的长笛》成为中国当代海洋诗歌的独特探索。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