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照亮心灵
2025年2月底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看邮箱中的自然来稿,门被同事敲响,说楼下有人来找我。
到访的客人来这里,自然是有话要说、有事要办。听了同事这话,我起身下楼来到门卫室,向门卫询问谁找我?屋里走出两名女士:一个是身穿棕色格纹外套的中年女人,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我;另一个是年轻的“90后”,身着浅紫色连帽卫衣。中年女人首先开口介绍道,她们是母女,女儿有视力障碍。女儿虽看不见光,却热爱写作,总想把心里的故事写给世界看,所以才来拜访我,希望得到一些建议。彼时阳光轻柔,枝叶间跳动着鸟鸣。听完她们的话,我为她们的信任所感动,也钦佩于女孩对文学与生活的热爱。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光,我却从中看到了灼灼的光亮。
莫名的,我的眼睛湿润了。为避免丑态,我连忙请她们到楼上办公室歇息。
女孩端庄地在沙发上坐下,嘴角挂着微笑。她来自南宁横州,平日里喜欢写散文与诗歌等,已经在刊物上发表了一些作品。我追问有哪些刊物?作品名叫什么?她向我一一介绍,我才记起曾读过她的诗歌,她的诗句“我的眼瞳对抗夏夜的沉闷/后院的鹅卵石,头顶的星星”让我印象深刻。她在诗中讲述从山中行走时,遇见某种不知名的花的经历:“我丢失的视觉/都被它整理/为最本真的空气/为流散、旋飞的分子/它朝我打起手语/我擦掉自身的刀痕/重生一条根茎。”我将我所读到的她的诗背给她听,她惊讶又激动。悄然之间,我们彼此的距离更近了。
面对生活的困苦,她勇敢挣扎,细心体悟,无论世界是一座宫阙,还是一片瓦砾,于她而言,都是珍贵和美好的。文学和写作成了她能望见星辰的一扇窗,也是一盏在长夜里点燃希望的灯。若不是被疾病击中,以她那活泼的性情、敏悟的才思,她的人生该更加璀璨。
2024年底,我曾到桂西北采访过一位壮族盲人女作家。她姓蓝,31岁时因眼底病变导致双眼失明。起初我还有点不知所措,因为第一次采访盲人作家,不知怎么开启话题是好,但打开门的那一刻,她正微笑着向我们挥手。她敞亮、温暖的神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乐观、自信和坚强,我立刻就被她感染了,很快进入了采访状态。
在餐桌旁,她娴静地坐在我们对面,我好奇地问:“眼睛看不见,怎么写作呢?”
她告诉我们,现在的智能手机有无障碍辅助功能,她们可以通过屏幕朗读等功能使用手机和电脑,也可以通过语音转文字来写作。即便是现在,她铿锵的话语仍然清晰地回荡在我耳边:“我的写作跟你们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不同的是我用耳朵听,你们用眼睛看。”
这句话一直留在我心上。那次交往后,我曾向她约稿,给她出了一个“命题”:假如给你三天光明。出此命题,是因为在她家采访时,我看到客厅的书架上摆着一本美国盲人女作家海伦·凯勒写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可向她发出邀约后,我立刻感到了后悔和自责:这不是在为难她吗?这样一个话题让她写成文章,让她想象她最为期待却又难以实现的事情,只会让她陷入痛苦。但仅仅过了一天,她就发来一篇散文,文章表达了她对光明的极致渴望,与对生活无比炽热的爱恋,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怨天尤人,只有坚韧、乐观和知足。
在不同的时空,我遇到了两位同样热爱文学、钟情写作的盲人女性,她们亲切、随和且健谈。她们思维常走在视觉前面,饱满灵动,满怀自信。作为一名报纸编辑,我应该为这样的特殊群体提供作品发表的便利,不能让她们感觉自己和世界是隔开的。那种自我隔离的感受,有可能会让生活的梦想停止。
到访的母女回去之后,便发给我两篇散文。读完全文,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说实话,发来的稿子没有达到发表的标准,但其蕴含的生机与灵动,确实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恰逢我们当时在策划一期妇女节专版,我便给她发微信约她写一篇2500字左右的散文,要求是写出自己的人生阅历和生活感受,体现出昂扬向上的人生态度。
“当然可以了!”她发来文字表示感谢,并一连发来三个“抱拳”的表情符号。
很快作品就发来了,另一位盲人作家的散文也在第二天收到。前者的文字散发出女性的力量,后者则饱含母爱的坚毅,这是她们的不同之处。共通之处则在于,她们和那些眼睛看见光的人太不一样了,她们真的希望与这个世界有所交流,对社会有所贡献。
几天后,《广西民族报》“‘三八’妇女节专题”出版,作者们用文字讲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展示了自己在职业之外的细腻和温暖,每个人的文章都独具特色与风采。
我坚信编辑的使命,在于从纷繁的稿件中刨出发光的金子,倾听不同的声音,不怕折腾地策划、组稿,尽可能地打破封闭的界限,让不同观念、风格的作家,像叶子一样,鲜活地生长在同一棵大树之上。
时光流淌不息,在这片小小的文学园地上,必定会有更动人的文字在书写、在流传。
(作者系《广西民族报》编辑、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