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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心——短篇小说《练轻功的人》创作谈
来源:当代(微信公众号) | 阮夕清  2025年10月08日18:16

艺术家顾恺军曾与我分享他的行为系列“格五行”,这是他对王阳明的隔时空致敬,也是把“格物”做为一种语言来描摹当下。“格火”时,他身裹几重湿报纸、棉毯、多层杂布作为防护,点火瞬间,两位负责灭火的小姐姐被逼近的火人惊得呆立原地,她们抱着水桶往后退。杂布涂满汽油,浇水后火更旺,蹿到屋顶,顶是玻纤瓦,不然房子都燎穿了。他事后坦言,再迟十秒,自己就救不回来了。

“格金”,如我小说所述,他耗时月余将一柄明代古剑敲成粉末状。当我问他古剑价格时,他轻描淡写:明代物件,千把块钱。“格水”,白云观田道长送的道袍成为关键道具,艺术家杨葵与另一位道士用相机记录下整个过程:初冬,密云水库浅滩,顾恺军连续进行三百次短距离冲刺——所谓浅滩实则水深及腰。原计划先持续三天,再在一年内完成万次冲刺宏愿,却因次日受寒发烧戛然而止,这一停便是二十年。

当我问及未完成的“格土”与“格木”创作构想时,他始终语焉不详。我试探着解释:“格土”是否是将自己埋入土中?“格木”是否要像卡尔维诺笔下的男爵在树上生活半月?他礼貌微笑,那笑容里藏着对解读浅薄的遗憾,甚至不愿就此深入讨论。

2019年后,我们有过多次交流,时长常超四小时,某次交谈轨迹从饭店辗转至洗脚房、火锅店、最终在宾馆彻夜长谈。同行还有两位上海艺术家,他们计划筹备未来城市主题论坛,后来在江苏某地真办成了。另一次交谈中,顾恺军主动提及三个研究方向:当代艺术、原始宗教与轻功——后者被他独立列为研究单元。他详细讲述拜师学艺的历程,通过手机相册展示资料,将轻功视为其构建的宏大学问“心象学”体系中的显性部分。

我好奇他初中寒假偷跑出去学艺的过程,从泰州到南京,再从南京到呼和浩特,在呼和浩特待了半天,当天又回南京,再回泰州,前后三天时间,他以到同学家小住、一起复习为由,父母竟然没发现。这次隐秘的远行,他从一个刚从水泥厂退休的老人那带回了学习轻功的秘要,我能想像他竖在绿皮火车中左右打量的得意——他成为一个拥有“秘要”的人,某种意义上,他真实拥有了古老的传承。我跟他说,想把他的这段经历写进小说。他同意,跟我仔细讲了他练习轻功时的种种体验:他带着他的同学一起练习,快要身轻如雁时,因为学业,停了下来。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他不无黯然地说,要是坚持下去就好了。

他原本要在我的阅读写作机构开一门古代神话课程,以《山海经》为母本,我觉得很不错,以古代神话切入,至少让中小学生学古文不再枯燥,另外,多少能积累些古代文化常识。他把课程大纲给我,前面两章是讲符号学、图像学,最为详尽的是生殖崇拜内容,比起内容更让我吃惊的,他还花了一个小时试图说服我。

和他的交往中,我常常看到一个艺术家身上的“小说”部分,我身上当然也有这样的“小说”部分,但我最多是微小说、短篇小说,可以常常翻篇,而他是长篇小说,章回体的那种,在一个原点延续着叙事。我们之间的区别在于,我阅读他,也阅读自己,甚至通过他阅读自己,而他,只阅读自己。他问过我,你不是一个猎奇的人,怎么会想到写我练轻功的事?我说,我还认识另一个练轻功的,你们正好形成互文。如我小说所述,他问我,咦,你还认识练轻功的朋友啊,他跟谁学的?

小说开头提到的赴宴无座场景,现实里是两个人,我和我妻子。我至今忘不了我们久站几桌酒席之间的不适,喧闹推盏、烟酒气熏中,恺军忙乱地拖凳、找位,三桌满客经他腾挪,硬生生挤出两个位子,妻子面红耳赤坐下,她面对他们的尴尬,最终会转化成对我的唠叨。我想,兄弟你也太不靠谱了,约人不留座;我差一点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出来。恺军听到我的心声,对我笑笑,阮兄,不好意思,我忙忘了。我赶这个饭局,从无锡到上海,饥肠辘辘,眼前杯盆狼藉,我不得不深呼吸几下,忽然意识到,这不正是我生活中的“小说”部分吗,一想到我和恺军都身处在我的小说之中,我瞬间轻松,微笑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