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俗世奇人》 生动而厚重 平凡又传奇
话剧《俗世奇人》剧照
根据冯骥才同名原著改编,由黄维若编剧,钟海导演,刘敏涛、谷嘉诚等联袂主演,天津人民艺术剧院创排的话剧《俗世奇人》,以清末民初的历史与市井生活为背景,将舞台主场景设置为天津老城首善街的“炮打灯”酒馆,以善良智慧、敢爱敢恨的老板娘关二姐为串场人物,进行了极具地域性、风俗性与传奇性的时代生活呈现和各色人物刻画,为观众献上了一台思想艺术质量上乘的话剧佳作。
以天津方言和中国古典小说白描笔法创作而成的短篇小说集《俗世奇人》,由54篇并不直接关联却又旨趣相同的作品构成。这些小说以质朴醇厚、韵味绵长的故事与语言,对天津大运河畔百多年前的社会生活做出了精准生动的描绘,将当时的社会风貌、五行八作、人情世故和百态人间鲜活地再现于笔端,虽描写凡人俗事,却颇具传奇色彩,读罢令人回味无穷。然而,如何将原小说中各不相干的一系列民间奇人奇事熔于一炉,成功实现舞台艺术的跨媒介改编?这就格外需要改编者匠心独运的创新创造。剧中我们看到,剧作家将原著各自独立的短篇佳构进行了大手笔的有机重构,以类似于话剧《茶馆》的方式,将酒馆这一典型环境和关二姐这一特定人物作为媒介,生动展现了社会变迁下的世间百态,既保留了原作的精髓,又赋予了作品全新的戏剧生命力。
关二姐是剧版《俗世奇人》的核心角色。作为运河边上的酒馆老板娘,人到中年的她已见多识广,阅尽人间冷暖而世事洞明,古道热肠又独具魅力,吸引南来北往、旧谊新交之人汇集于小酒馆,奇人异事也纷至沓来,上演了一幕幕俗世人间的百姓故事,剧作也因此具有了云起雨落、其味无穷的看点和“嚼头”。此外,剧中还别出心裁地将关二姐从娘娘庙里“拴”来的泥胎娃娃,设置为一个人偶同体的“娃娃大哥”角色,让其作为冷静的旁观者和全知全能的讲述者,与关二姐共同起到串联人物情节的作用,在增强该剧表现力的同时,更令作品呈现出同主题相谐的戏剧样貌与特异品质。
于是,一个个人物在酒馆陆续登场。我们看到了关二姐丈夫、懦弱善良的酒馆老板俞六喜;敢穿一身黑衣刷墙的“刷子李”;顺天成营造厂技艺精湛的彩画师傅“画笔韩”;捏啥像啥、作品栩栩如生的“泥人张”;捏出来的包子一圈十八褶、生意兴隆以至于没工夫搭理人的高贵友(“狗不理”包子创始人);接骨医术高超的“苏七块”;能够“以牙识人”的华大夫;以说书为生、口若悬河的白四爷;受人蛊惑变卖家藏的蔡二少爷;热衷模仿洋人做派、行为滑稽的巴皮;讲交情、重义气的大哥李金鏊,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同的生活际遇与个人秉性,造就了每个人物极具辨识度的个性特征,这些性格奇特,行为、品性迥异的奇人奇事在小酒馆汇聚交织,演绎出一幕幕轰轰烈烈、精彩绝伦的戏剧故事。
话剧《俗世奇人》将奇人之“奇”体现在对人物奇特性格与所做奇事的塑造刻画上,如“炮打灯牌”酒一样“劲儿”大,喝下去“跟那过年放的炮仗一样,腾一下直撞脑袋门子”。比如,泥人张在戏园子里一边看戏一边在袖子里捏泥人,捏完拿出来一看,跟台上的角儿一模一样,神奇得令人咋舌;车夫李四骨折后求苏七块正骨,苏七块展现了原著中描述的精妙高超医术:“但只见一双妙手犹如一对白鸟,上下翻飞,疾如闪电,只听得咔嚓咔嚓的几声,骨头接上了。”如此俗世百相的展示,成为话剧中颇具奇趣的部分。再如,画笔韩要把闺女玲儿嫁给当铺老板家的傻儿子,玲儿却要与刷子李的儿子柱子私奔,关二姐在其倍感困顿之际为她指点迷津;李金鏊虽是“道上的人”,却乐于拔刀助人,在天津发大水时救助了上海名角小杨月楼和戏班子,又在上海借小杨月楼之力,帮上千个从天津去黄浦江码头扛活的挨冻的弟兄们脱困;嘎杂张五设局借绑票给关二姐放高利贷敲诈,李金鏊摘下一只扳指,去金店借了五百块大洋帮关二姐还债,说是为了报答她曾用七块大洋救助了其摔断了胳膊的侄儿李四之恩德。最终,警察抓走了张五,大快人心地使其恶行得到了惩罚,而善有善报,关二姐在久盼之下也终于“有喜”了——这一笔在剧中仿佛轻轻带过,却有着强烈的人生况味。凡此种种,一系列人物、事件都在编导的悉心编织下血肉丰满、环环相扣,展现出扣人心弦的艺术力量。
作为一部展现京津冀地区深厚文化底蕴的话剧作品,《俗世奇人》从小说到舞台,经过编剧、导演、表演、舞美等主创的精心打造,以耐人寻味的充满历史与人文气息的人物、故事、细节等戏剧情境,既展示了天津作为联通南北的水路码头所独具的历史文化风貌,又如时代生活的一页切片,展现了百年前运河之畔百姓的烟火日常与生活变奏,以及他们内心情感和精神世界的丰富肌理。舞台上的他们既有豪爽义气的一面,也有谨慎小心的一面;既有自信自赏的一面,也有自嘲自讽的一面;既有牛气孤傲的一面,也有幽默旷达的一面,充分展现出角色及其所处时代的丰富与复杂。
话剧《俗世奇人》将一群看似平凡却身怀绝技的普通人搬上舞台,通过他们充满天津味道的行为举止,不仅张扬了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而且融入了厚重的人文关怀。这些角色在特定年代与环境中成长,他们的故事既真实动人,又充满传奇色彩,让观众在笑声与感慨中产生强烈共鸣。剧中演绎的虽是生活的“过去时”,但其强烈的穿透力和鲜明的当下感,亦让人们从这部跨媒介改编的舞台佳作中,感受到了不同艺术形式的交融之美以及艺术跨界融合的无限可能。
(作者系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