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崔君:我的朋友许仕农
来源:中篇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 | 崔君  2025年08月24日21:14

五月下旬的周末去爬山,怀柔的山上,小花溲疏和太平花正开。两种属于初夏的山花。小花溲疏多沿山石散布的水涧生长,太平花则要攀上山腰才能见到。花都是白色,却不是一种白色。太平花是牛奶的白,小花溲疏是乳酪的白。棵棵花树,点缀在明度不同的绿丛间,远远就能望见。

小说写完已经有一段时间,我在山顶歇息的片刻,心绪与当时叠合起来。深山藏古寺,我想把寺庙放在山里。怎么写一种山里的感觉——两位女士在山里居住,在山里行走,边走边聊的感觉?去年,我去了云南山里的一处古寺,被青苔包覆的树木、石像、佛塔,蜀葵、松鼠、黄柿,把想象中的空间慢慢丰实起来。在寺里吃了斋饭,豆腐、茄子、白菜、土豆切丁,过水煮透,用一种辣酱抓拌。晚到五分钟就要收斋了,可能因为饿了,饭菜也恰巧对胃口,众多因缘际会,让我吃到了一碗好斋饭,它朴素到我只想用“美味”来形容。食物是情感的便利切口,《醒世恒言》里讲,李亚仙生病想念马板肠汤,郑元和便杀了五花马,取肠煮汤奉之,以此来说明郑元和识趣知情会帮衬,亚仙舍他不得。

坐在半山的台阶上休息,从墙外向里看。有位义工在院子里干活,坐着矮板凳,匍匐一般,收洗盆里的碗筷。那个盆很大,圆形的外轮廓似乎要把她包住了。低处在劳动的妇女,高处火星扶摇的烟囱,黄琉璃瓦闪着灿金的光。我心里高兴,小说里的斋堂有了,“我”的朋友许仕农也有了。我一开始设想的神圣、高远、正襟危坐的寺被推远了,小说里应该是这样一座寺,一座梵磬音声与鸡毛蒜皮同在的寺,留下时间的伤痕与谜思却始终亲近人的寺。

南方之寺与北方之寺又有不同,收尾部分,我希望找到一样东西,来映衬一种环境情绪——两个主人公在深秋的山中寺院,篝灯夜坐,推测一个可能的秘密。苦想许久,终于找到一种叫萝藦的植物。京郊的山上,草木间多有此物。藤蔓坚实,攀于枝上,果实秋葵般大,垂挂其间。

冬天上山,吹萝藦是一大乐趣。果荚裂开,绒絮弹簧似的涌出,徐次舒展,带起鳞片样的褐色种子,风举云飞,升入空中。《诗草木疏》里说,萝藦古时叫芄兰,幽州人谓之雀瓢。《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记载了一个日本神话里的小小神仙,少彦名,身子短小,小到穿蛾皮衣裳,披鹪鹩羽毛,可以跳到人的手掌上玩。会酿酒、开药方、挖温泉,乘“天之罗摩船”,渡海而来。松木炉边,乘一只飘摇的萝藦壳船,拥有秘术一般,似能将人瞬时缩小收纳,而后浮起,渡过晦冥的迷径与风雨。这与小说中身形瘦小的小偷有了呼应,一对朋友的人生虚实线也合在了一起。

放眼看去,看不见任何一条上山的小路,群山苍莽中,我的这些解释真是寸丝半粟了。